这时候柳成荫突然从门口进来，手上端着刚出锅的小果子。“哥，你还没起来啊？一会儿该吃晌饭了。”
　　柳成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遥控器，对着影碟机一阵乱摁，电视上的画面消失了，变成了动物世界。
　　柳成荫将盘子放在桌上，对着周扬帆笑盈盈道：“周大哥，吃小果子。”
　　可能是不忍心驳了柳成荫的好意，也确实想尝尝小果子的味道，他伸手捏起一个小果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确实很好吃。比小果子更让人舒心的是柳成荫的微笑，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温暖的阳光。
　　柳成荫抿嘴一笑出去了，柳成林这才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咳，一晃快过年了啊！”
　　“是啊！快过年了。”周扬帆也感慨道，“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我往后基本都没什么事了。”柳成林坐在床沿上套上裤子东张西望，突然从枕头下摸出昨晚塞在下面的袜子，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有点恼火地扔在一边。“没事就来玩，我天天在家看录像。”
　　周扬帆瞄了一眼早已转换成《动物世界》的画面，微微笑道：“我可能没什么空。”
　　“都快过年了你还不歇着？”柳成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双袜子往脚上扒，有点不解道。
　　周扬帆笑道：“明天就要扫尘呢，我得帮家里收拾收拾。等过两天路上好走了，我打算再钩两天蟹子，看看能不能再挣点。”
　　柳成林怔了一下，突然咧嘴笑道：“也是。这个时候哪个还愿意出去哟，说不定你还能多挣点呢。”
　　“嗯呢。”周扬帆懒洋洋地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已经天近中午。“我走了。”
　　“把这个带上。”柳成林指了指盘子里的小果子。

　　“不用。”周扬帆摇了摇头，抬脚往外走去。
　　他没有去和锅屋里的人打招呼，就这么从门口的水泥板上走过。锅屋的门被拉开了，柳成荫走了出来。“周大哥，给！”
　　满脸笑容的姑娘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在周扬帆怀里，抿嘴一笑又跑进屋里了。周扬帆楞了一下，感受着怀里纸包中小果子带来的热气，心头闪过一阵暖意。
　　柳三爷一家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来过多少次已经无法统计了。男主人一般很少说话，周扬帆见着面的机会也少。因为这个强壮勤劳的男主人是那样的忙碌，不是在自家的农田里干活，就是在街上给人帮工挣钱，柳家殷实的家底一多半都是他的打熬力气挣下的。
　　柳三娘则是属于那种典型的农家妇女，平时照应着田里的农活，还要每天早早地给柳三爷准备好一日三餐。因为男主人总是那样忙碌，不让他吃好吃饱可不行。抽着空还养了两头大肥猪，估计过年也得卖不少钱。
　　好在这几年柳成荫逐渐长大，把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都接手了，沈长英也就多了不少闲空，也把早就荒废了的针线又拾了起来。这个家庭和其他庄户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看起来一样的普通。只有那些特别敏感的人才清楚，这家人过的日子要比别人家强得多。
　　有些人家一个礼拜都不一定吃得上猪肉，柳家一个礼拜最少要吃三次。别的人家不到时节不会去买化肥，柳家都是每年冬天就把来年所需要的肥料都备齐了。更不要说柳成林柳成荫兄妹两个的穿衣用度了，从来就没有寒碜过。

　　周扬帆很清楚，不要看柳成林经常是一声脏兮兮的工作服，那是干活的需要。他叠在衣橱里的那些外套，哪一件都是七八十，还有一件据说花了二百多。二百多一件的衣裳啊，周扬帆连想都不敢想。那得够他多少天的生活费啊！
　　周扬帆暗暗想着，想着等自家还清了债务，将来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他唯一没有多想的就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柳成荫，和只有女儿家自己才能读懂的少女心思。因为他的心里没有柳成荫，或者说柳成荫在他眼里一直是那个可爱的小妹妹。虽然他们两实际上是同年出生，不过因为是好哥们的妹妹，那自然也是自己的妹妹。
　　周扬帆的心里只有庄眉，那个伴随着他度过了美好学生时代现在依然住在他心里的美丽女孩。
　　俗话说“下雪不凉化雪凉”，周扬帆学过物理，知道积雪融化从固体变为液体要吸收热量，所以雪后的天气虽然有太阳，却特别的冰冷刺骨。
　　“要得发扫十八，要得有扫十九。”农历腊月十八十九是传统的扫尘日，人们要将屋里的灰尘打扫干净，送走一年的晦气，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过了腊月二十，人们就开始忙年了。柳玉贵在庄上挨着通知，他们家“送灶”要杀猪，吩咐庄上的人去买猪肉。这是农村的习惯，在腊月二十三要做一顿好吃的送灶王爷上天，猪肉是必不可少的。过了二十三就开始忙年了，该蒸包子的蒸包子，该蒸年糕的蒸年糕，该磨豆腐的磨豆腐，各自按照自家的生活水平准备相应的年货。
　　在各家都开始忙碌的时候，周扬帆家也泡了十斤黄豆，在后场生产队时留下的石磨上碾成碎沫，然后挑回来上锅蒸煮，再用细布包好发在竹筐里用石头压上个把小时，冒着清香的豆腐就完成了。
　　在蒸煮的过程中，会有馋嘴的孩子美美地喝上一碗伴着砂糖的豆腐脑，算是提前尝到了新年的滋味。周扬帆家也磨了豆腐，此刻周世清正坐在灶台前烧火，他已经可以试着扔掉拐杖，望着灶洞里跳动的火苗显得很是满意。
　　许有香舀起一勺豆腐脑，放了点砂糖拌匀，示意二小子周远航给屋里的老太爷端过去。已经读初一的周远航舔了舔嘴唇，从屋里出来后也有幸尝到了美味的豆腐脑。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想起大冷天说出去试试运气的哥哥，此刻他也许正在河滩上辛苦地钩着黄心蟹吧。

　　周世清看着许有香将豆腐脑舀进竹筐，突然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许有香微微一怔，继续舀着豆腐脑道：“还有几百。”
　　周世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灶洞里熄灭的火焰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他小姨家军子年后十岁生日，肯定要用钱，要是宽裕的话就还五百给人家。”
　　军子是蔡建和许有玲的儿子，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出生，按照当地的习俗要办酒。周世清考虑得很周到，可惜家里只剩下几百块钱了，要是还给许有玲家，那这个年怎么过？年后还要给麦田里撒返青肥，还要准备种棉花的底肥，估计又得像往年一样卖点粮食救急了。
　　“等扬帆回来吧。”许有香想了一下道，“他上次拿了一千给我，我没要。要不就让他去给他小姨还钱吧。”
　　“也好。”低低应了一声，周世清再次沉默。

　　这个家实在是太难了，周扬帆拼着不念书也要回来，累死累活的挣点钱还要帮家里还债，虽然是他心甘情愿的，周世清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这种情绪一直到晚上周扬帆拖着一身的疲惫进屋，告诉大家说他今天虽然去的晚了些也钩了五斤多黄心蟹卖了三十块钱的时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