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今天刚做的豆腐，周扬帆正要打水洗脚，听到了有人在门口说话。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知道是后场的世金二爷回来了。周世金靠着瓦工手艺常年在外做活，据说工地上管吃管住每天还有二十几块的工钱。算上阴雨天没法做事扣除的日子，一年下来也能干二百多个工日，每次年关都能带好几千回来。正是靠着他常年在外挣钱，丁霞才能在家安稳地带着孩子念书，除了照应几亩地之外把自己养得白白净净的。

　　周世金和周世清虽然是堂兄弟，哥俩岁数相差不大关系不错，每次回来都要过来坐坐。这不他下午刚到家，听说周世清摔断了腿就急急忙忙吃过晚饭过来了。
　　听着周世清的腿已无大碍，周世金才松了口气，不无埋怨地看着他道：“大哥，以后可得小心点啊，挣钱要紧，身体更要紧。”
　　周世清看着在外奔波了大半年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黑瘦的兄弟笑道：“我晓得呢！倒是你一年到头的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不像在家里有人照应。”
　　“我在外面不受罪哩。”周世金笑嘻嘻道，“云南那边一点都不冷，我回来前只穿个背心就行了。去的时候穿的棉袄在那边就没上过身，回来一直到了株洲才拿出来穿上，等到家就冻得受不了了，又多加了一件毛线衣。”
　　“株洲是什么地方啊？”周世清没听明白好奇问道。
　　“株洲在湖南，***老家那个湖南。”周世金笑道，“可惜我只是路过，要不然真的想去***的老家看看哩。”
　　“二爷你回来啦！”周扬帆从外面走了进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扬帆啊！”周世金站了起来，打量着这个一年不见完全变了模样的侄儿，感慨了一声，“变壮实了！”
　　“人家扬帆可能干了！”丁霞笑着插话道，“那么多的棉花硬是一个人应付下来，现在还天天去河滩上钩黄心蟹呢！”
　　“是吗？”周世金看起来很满意，为侄儿的能干而高兴，又不无遗憾道，“就是不念书可惜了，我们都说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现在已经能平静面对这些同情了，周扬帆微笑道：“二爷，不念书我也一样能行。”
　　“对对，咱侄儿一定能行，一定能行。”周世金满脸笑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丁霞一眼，“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丁霞就笑盈盈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周世金。周世金把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茶叶：“大哥，这是云南那边的特产叫普洱茶，可值钱了。我呢也赶个时髦卖了一点回来，送点给你尝尝。”
　　周世清接过来看了看像是枯草叶一样的玩意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笑道：“世金，我又喝不惯这玩意，你还是留着送给旁人吧。”
　　“大哥，这茶叶开始喝着也就那么回事，多喝几次习惯了还真有点说不出来的香味，时间长了很想喝呢。”周世金笑道。
　　“那我就更不能喝了。”周世清也笑了，“粗人不吃细果，我这个大老粗哪里是喝茶的料？再说要是把我喝出瘾来了，我哪来的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
　　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周世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梳子递给许有香：“嫂子，给你带了个木梳子，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哎呀，你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东西，我们拿什么给你呢！”许有香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看着雕着精美纹饰的梳子爱不释手。
　　“你们就不要客气了。”周世金诚恳道，“这几年我常不在家，多亏你们的照应，要不然丁霞她在家顾不过来呢。”

　　周世清慢慢敛了笑意，心说前几年是对他们家照应不少，可是这年把明显少了，一来是丁霞不来喊他们帮忙了，二来是今年周世清受了伤，想帮忙也有心无力。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不要说周世清不方便去就连许有香也要避让一些，要不然丁霞还误会他们是不是想捉奸呢。
　　只是这些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周世金说，这一旦要是让周世金知道了，一定会闹出一番腥风血雨。
　　周世清深深吸了口气，知道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于是岔开了话题：“今年还不错吧？”
　　“还行吧。”周世金咧嘴笑道，“就是那边雨水多，实际做活的工日才二百来天。不过好歹管饭，也挣了好几千哩。”
　　“那也不错。”周世清点了点头，“有手艺就是好，比种地强。”
　　“就是苦了丁霞。”周世金带着歉意看着正在与许有香小声说话的丁霞道，“多亏有你们照应她才少吃苦，要不然我在外面也不放心哩。”
　　两人又说了一会，丁霞已经打哈欠了，许有香也变得焉巴巴的。周世清几次欲言又止，可是不好意思开口。终于周世金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笑道：“哥，嫂子，耽误你们歇息啦，我们回去了。”
　　“嗯。”周世清也不客套，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叮嘱道，“路上黑，慢点。”
　　“大侄儿，有空去我家玩。”丁霞对着周扬帆笑道，周扬帆只好含糊应了一声。
　　看着周世金两口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世清突然道：“扬帆，要不明年你也跟你二爷出去做工吧。”

　　周扬帆微怔，想了一下道：“爸，我要是出去了家里怎么办？”
　　“等开春我的腿也该好了，家里我和你妈能行。”周世清感慨道，“你要是出去了也能多挣一点钱，家里不用操心。”
　　周扬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年后再说吧。我觉得我还是在家好，能一起帮着干活，抽空干干别的也能挣点。”
　　周世清苦笑道：“钩黄心蟹是能挣不少，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等到清明前后芦苇出青了，黄心蟹出了窟就没人吃了。”
　　“睡觉吧！”许有香摆了摆手道，“等过完年再说吧。”
　　农历腊月二十三，民间传统的小年，俗称“送灶”。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做好吃的，既是为新年预热，也是为了让灶王爷尝到人间的美味，上天后为人间多说好话，让天帝赐福与人间。
　　周扬帆这天没有去钩黄心蟹，全家人都不同意他再出去，他只好在家待着，像自己小时候老太爷给自己讲故事一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跟远航讲着“送灶”的典故。周远航显然对于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听了一会儿撇嘴道：“原来灶王爷也需要巴结才帮人说好话。”
　　周扬帆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弟弟笑道：“还真的是这个理儿，恐怕这就是我们说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吧。”稍微顿了一下他又语重心长道，“远航，咱家们是穷了一点，可咱得有志气，该是咱的咱要努力争取，不该是咱的咱不能起坏心思，你明白吗？”
　　“我知道。”周远航满不在乎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周扬帆没有想到弟弟居然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不由得大感惊讶，笑着问道：“那你晓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周远航懒洋洋道，“就是说老实人只能穷一辈子，小人倒是可以活得很自在。”
　　“胡说。”周扬帆哭笑不得道，“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道理，哪有这样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