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帆随口就能说出一大串名字。这些书滋养了女同学求知若渴的心灵，也直接让他们三年初中后就告别了学校。他对梁建和那个女同学的印象太深了，他们不止一次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或者是巡视的主任抓个正着，然后就是书被没收在最后排一直站到下课。也不知道这位大神用了什么手段，总是能从老师手中将书拿回来。如此三番五次之后，老师们也懒得再管了，随他们去吧。在课堂上看课外书总比捣蛋扰乱其他学生上课强一些吧。

　　周扬帆和柳成林当然也趁着梁建吃饭或者上厕所的时候看过几眼他藏在课桌里的武侠小说，实际上全班大部分人都零零星星的看过。只不过周扬帆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当时还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将金庸的这些书都看一遍呢。
　　“《天龙八部》很好看。”周扬帆想着那些像诗一样的章节标题道。
　　“是好看。”柳成林笑道，突然看向发小，“你看不看？”
　　“你书哪里来的？”周扬帆当然想看了，但是直接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你管我哪来的了。”柳成林咧嘴道，“我一会儿就回去拿给你看，就是不要弄坏了就成。”

　　周扬帆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和柳成林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柳成林就回家将一套《天龙八部》夹在咯吱窝里送来了。
　　“我尽量早点看完还给你。”周扬帆摸着发黄的书皮，眼里闪闪发光。
　　“你就放心看吧！”柳成林伸了个懒腰笑道，“什么时候给我都行。”他又递了根烟给周扬帆，看后者犹豫着接了过去，想了一下干脆把剩下的大半包烟都塞在哥们兜里，“拿着吃，干活实在太累了就来一根，提神。”
　　周扬帆若有所思，没有拒绝。他当然不想抽烟，也不至于柳成林给他的那一根烟酒让他迷上了吞云吐雾的感觉。他就是突然想到班主任抽屉里的那份休学证明，想到自己回家说成绩下降了考不上大学所以才回家务农的谎言。自己既然已经不打算回校了，那就总得摆出一些“堕落”的态势，学校总不能再让一个沾染了不良习气的学生返校坏了风气吧。
　　周扬帆快速地将阳光下耀眼的棉花翻了一遍，像是捧着宝贝一样进了屋。他翻看第一页的时候又想到了柳成林离开时最后的几句话。“梁建八月半的时候结婚了，还带我去喝喜酒来着……”
　　周扬帆不禁苦笑起来，心里感慨着这人生差距有多大啊！一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要么还是在学校学习，要么开始走上社会开始打拼，像梁建这样早早就奉子成婚的，估计也是凤毛麟角了吧。
　　想着柳成林带着戏谑的口气讲述那个爱看言情小说最终被梁建搞大了肚子而成了他老婆的女同学，周扬帆微微有点出神。
　　也许他们才是真正天生的一对吧！都是一样烂的学习成绩，偏偏又都是那样的爱看书。

　　想到这里周扬帆又想起了庄眉，想着她注定要和自己越走越远，心口不禁微微发痛。
　　许有香的胃病在服药和周扬帆坚持几天不让她去地里干活后，终于好转起来。那些之前没有摘完遭了雨淋的棉花，到底颜色不如正常的鲜亮，带着些许的黄色。这也没办法，只能认命了。
　　周扬帆现在已经逐渐变得像是一个纯粹的农民模样了，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吃过妈妈做的早饭，推着小推车就去了棉花地。他手掌上的老茧变得厚实起来，脸也变得黝黑。现在身上的书生气息逐渐消退，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男人的味道。
　　日出而作，日没也不息，不过他现在几乎不怎么太熬夜扒棉花，而是一般十点半就洗脚上床，拿出柳成林带回来的小说看上一阵。往往是一觉醒来小说掉在地上，或者是落在枕边。
　　周扬帆趁着空隙去后场看过了老太爷，他明显感觉到生机在老人家枯瘦的躯体上逐渐消退，他的眼睛浑浊一片，走路的时候总是要拄着拐棍。更多的时候老人家都在沉默，不知道是在惋惜他寄托着一生最后一个愿望的破灭，亦或是在担忧重孙子的未来。也许，他是在思念逝去的太奶奶，或者是在缅怀那些已经化为尘土的老友吧。
　　老太爷坚决拒绝了周扬帆恳求他搬到新家住的愿望，和重孙子坦言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一定要死在儿子跟前。而且现在周扬帆家里又是那么个情况，周世清才能刚刚下地活动腿脚，许有香抱着病躯忙里忙外的，又怎么有精力再分心照顾他呢。
　　周扬帆听后沉默了好久，心中一阵悲凉，又感到深深的无助感。在心里，老太爷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这是除了父母之外另外一种超然的亲情。不仅仅是他打小就是老太爷抱着搀着长大的，还有老太爷从他小时候就教授他做人的道理，算是人生的启蒙导师。很多后来被周扬帆当成人生信条的古语格言，都是老人家从他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他的。

　　现在到了老人家需要照应的时候，他这个最想报恩的重孙子却无能为力，而且残忍地击碎了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想亲眼看着重孙子考上大学的愿望，那是怎样的一种内疚和悲哀啊！
　　见惯了人生风雨的老人家要比周扬帆想象中坚强的多，在重孙子连接几次收工回来顺便看望他之后，用习惯性的缓慢语气道：“扬帆，你再忙也要注意多歇歇，不用老来看我。”看着重孙子沉默不语低头的样子，老人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残存的黄牙。“扬帆，太爷想通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太爷我这辈子算是满意了。”
　　老人家继续缓缓道：“虽然我年轻时连丧三子，可是现在儿孙满堂了，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其实呀，我这辈子有过很多愿望，最早时就是想着名下能够有个男丁就满意了。后来呢，你爹爹长大了，我就想着能够给他说门亲事就行了。等到他真的成亲了，我又想着要抱孙子，等孙子长大了我又想着要见见孙媳妇的面死了才甘心。等孙媳妇上门了，我又盼望着能抱上重孙子……”
　　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等你出世了，我是特别的满足，想着四世同堂算是少见了，心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呀，这人哪有知足的，太爷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好学上进，我就琢磨着要是我这一门要是能出个大学生，我去地下见着列祖列宗也可以安心了。”
　　说到这儿老人家停下了，周扬帆还是保持着沉默，低着头任由老人家抓着手不说话。
　　“可是呀，能看着你考上大学我固然高兴，要是能看着你能说一门亲事，让我亲眼看看重孙媳妇，我更高兴。”老人家突然话锋一转，说出让周扬帆瞠目结舌的话来。“扬帆哪，咱们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地做。太爷眼里看着哩，就你这样的干劲，一点都不比你爹你爸他们年轻时差。他们那时候是拼命的干也没有盼头，想着能填饱肚子就满意了。你呢，赶上了好时候，盼头比他们大多了。”

　　老人家似乎没有注意到重孙子被他刚才的一番话震惊了，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就拿我来说，过去哪里能想到现在这么多人家都能住上瓦房，想着能年年保持屋顶不漏雨就满意了。所以呀，太爷现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话又说回来，人总是有想法的，我现在的想法就是要看到你说亲事。”老人家极其认真道，“我虽然老了，走不动了，可是我有信心在多活几年。你呢也要抓抓紧，争取满足太爷的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