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妈妈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周扬帆心头微微发酸，缓缓地将嘴里的月饼咽下，又轻轻咬了一口，眼角慢慢湿润。
　　吃罢月饼，周扬帆从走廊里将从老屋拆下来的檩条搬出来放到场上，三根一排摆放好。等会要将晾晒棉花的芦柴帘子放到上面。这样做的好处是不容易粘上地上的湿气，而檩条撑起来的空间空气流通也快，晾晒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当周扬帆忙完了这一切的时候，许有香已经伺候周世清吃完了早饭，此刻正把碗筷收拾出来，对着周扬帆道：“赶紧洗洗手吃饭。”
　　“嗯。”带着一股成就感的周扬帆端着玉米粥正在喝，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他对那个声音是太熟悉了，赶紧三口两口喝完稀饭。到了水缸边上抄起水瓢舀了点水，端着就走了出来。漱了漱嘴，他才咧嘴冲那个在阳光下看不清脸庞的身影打招呼：“吃过了？”
　　“吃了！”身材比周扬帆还要略高一点点的柳成林答道，从兜里掏出一包“一品梅”，递了一根过来，“早听说你回来了，我来过几次，你都没在家。想着今天刚下过雨你也不得出去，就来了。”
　　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解释道，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

　　周扬帆在十天前还是个县高中的“三好学生”，对于烟酒这些自然是没兴趣的。面对发小递过来的好烟，缓缓摇了摇头。
　　“拿着！”柳成林坚持道，硬是将烟塞在周扬帆的嘴里，还老练地给他上了火。
　　刚吸了一口的周扬帆明显是呛着了，好不容易才没有咳出来。他看着这个从小学就在一起玩耍的好友，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柳成林家不是周庄的大姓人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据说柳成林的祖上是上门女婿，给老丈人家连生了五个儿子，算是延续了香火。老丈人也是通情达理，让最小的男孩跟了本姓，就是柳成林的太爷爷。
　　那个已经与世长辞的黑瘦老人家，周扬帆小时候经常见到。他在夏天总是喜欢和别的的老人一样，摇着蒲扇坐在队里的椿树下打盹。有时候也会夹着纸包来找周扬帆的太爷，两人坐在屋前抽着呛人的旱烟，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后来周扬帆才知道，自己的太爷过去在大户人家当私塾先生，柳成林的太爷则是大户人家的长工，两人平时说得上话，后来虽然都换了生活环境，这份友谊却一直延续下来。两家的爷爷辈父辈关系也都还行，到了他们这一辈更是打小就好得几乎要穿一条裤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发小。按照周扬帆的理解，这样的关系算是世交了吧。
　　柳成林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是距离中专分数线也有好几分的差距，他那个靠着一辈子实干挣下了殷实家底的父亲对此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失望，直接在乡里找了个熟人拜师学习电焊，一晃已经两年多了。

　　每次周扬帆从县高中回家，柳成林都会过来玩玩，虽然两人的生活圈子完全不同，那些共同成长的回忆依然很好地延续了他们的友谊。
　　“你现在的电焊手艺快要出师了吧？”扔掉烟头，周扬帆看着发小问道。
　　柳成林笑笑，伸手抹了一下分头道：“差不多了吧，我跟我师父说了，再帮他干到年底，等年后我要自己接活了。”
　　“那不错。”周扬帆由衷地为好哥们高兴，“等自己有了门面接活了，那就能挣大钱了。”
　　“那是。”柳成林抬头瞄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满怀憧憬道，“现在我给师父干活，他给我二十块一天工钱。等我自己接活做了，怎么的也得比现在挣得多。”他没有告诉好友的是，他那个师父靠着电焊手艺，已经把租的那间门面买了下来。那可是临街的二层小楼啊，虽然旧了一点，可怎么着也得有十万八万块钱，可见这门手艺有多挣钱。
　　“你呢？”柳成林看着好友问道，“就这么真的不上学了？”
　　“不打算上了。”面对发小，周扬帆不想有任何隐瞒，“老师给我办了一年的休学，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他略微沉默了一下道，“我爸这腿最少也得等到年底才能好，好了一时半会也不能干重活，我妈这身体也不好，我打算在家帮着他们。”
　　“你家是太背了。前些年烧了把火，今年我世清大爷又跌断了腿，真的是运气太遭糟了。”柳成林小声安慰着哥们道，“不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老天爷总不得不开眼吧。”
　　顿了一下柳成林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周扬帆沉默了一下道，“现在还没有想好，等这一季棉花结束后再说吧。”
　　“也行。”柳成林想了一下道，“扬帆，要不等明年开春，你给我当帮手吧，到时候我接活了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给我打打下手，顺便我教你电焊，以后不愁没钱挣。”
　　周扬帆微微一怔，知道柳成林并没有那种高人一等像是施舍的意味，而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这个兄弟着想，要不然也不会说教他电焊的手艺。要知道当初柳三爷为了给儿子拜师学艺，可没少给街上那人送礼。

　　教会徒弟打师父。民间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手艺人教徒弟总是包含着一些复杂的意味，要不就是铺子里缺帮手想免费用二年的劳力，要不就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实在碍不过面子才带着，要不然像电焊这种挣钱的活，一般都是父子一脉相承，很少教给外人的。市里倒是有专门教电焊的学校，可是那学费就贵的吓死人，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不想去受那份苦，穷人家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掏得出那么贵的学费呢。

　　所以说在乡下，一些手艺还得靠拜师靠谱。
　　现在哥们手艺学成即将自己接活了，还主动说要将这门手艺教给自己，周扬帆听了心里很感动，嘴上却没有说什么。“这几天一直下雨，在家干嘛呢？”他换了一个话题。
　　“下雨前连着跟着师傅跑了几天，正好趁着下雨歇歇。”柳成林道，“我这两天在就躺在家看小说，把《天龙八部》看完了。”

　　“《天龙八部》？”周扬帆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两句，脱口道，“金庸的书呀？他的书很好看的，我记得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人偷看，还被老师收缴了来着。”他说的在学校自然不是县高中，而是他和柳成林一起上学的初中，就在乡里的果园旁边。
　　“是啊！”想到在学校的那些趣事，柳成林不禁笑了起来，“我记得梁建那个家伙，省出来的钱都去租书了，有时候连菜都舍不得买，当起了丐帮。”
　　周扬帆也不禁嘴角露出了微笑，想起那个叫梁建的初中同学的一些轶事。那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每个礼拜上学，都把家里给他买米的钱拿去租小说看，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端着饭盒挨着向同学“乞讨”，每个住校生一勺子就足够。全班三十几个住校生呢，谁都不差一勺米饭。尤其是饭量小的女生，更是大方得不行，到了后来领到盒饭后就直接喊梁建过来了。
　　就是靠着同学们的救济，梁建硬是奇迹般的初中三年有两年半没有自己蒸过米饭，还自诩是丐帮帮主。这个名头自然是从武侠小说中得到的灵感。这个大神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省吃俭用不光是给自己租武侠小说看，还给女同学租琼瑶和岑凯伦的书看。像什么《燃烧吧火鸟》、《几度夕阳红》，像什么《心有千千结》、《秋歌》，像什么《白马王子》、《青春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