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8-05 01:34
　　第三十二章
　　阿憨！
　　不，是余文吉。

　　也不是，该说是宇文邕。
　　我看着他的脸，好像不是真的，但是又确确实实的，他站在我面前，他的手捂着我的嘴，他的头发滴着水，他看着我。我又见到他了，他没事，他就这么站在这儿，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我捧着他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突然一个哆嗦打过来，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害我在山洞里被蛇咬，还害我在齐军的军营里没吃没喝绑了三天，我怎么能就这么原谅他，而且，他明明好端端的在这儿，却不知道给我报平安，害我因为担心他晕倒。

　　想着，再见他的欣喜也就消了。想来，一个一开始就引我入局的人，我见他又有什么课喜悦的？
　　阿憨看我的脸这么快由晴转阴，一脸无辜地说：“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然后又换了张笑脸，摸摸我的头，说：“这么打扮一下，倒也是个美人儿。”
　　我打掉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小心碰到了还没完全好的伤处，硬生生地疼。他握住我的手腕，问我伤口怎么样。我抽走手臂，听见他说：“我送的药膏，祛疤很灵的。”
　　我这才发觉我手里还攥着他送我的金色盒子。这药膏我每日都在用，不知怎么的，早上出门的时候突然担心了他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他送我的盒子握在了手里。原来他对我早已如此重要。只是越觉得他重要，就越要撑着不能让他发现。
　　“这脸，留疤可就不好看了。”他又说。

　　“余文吉！你出现做什么！”我看他毫无正色，更加恼火，挣脱开他。
　　“我在齐军被人灌了毒药……”他好似娓娓道来的口气，我却一下子沦陷了，赶忙问他有没有事。他笑了起来，说：“哈哈，这不是刚刚解了毒，就出来找你嘛。”
　　“不对。”我说，“他们不会灌了毒药就让你出来了吧。”
　　“当然不是，我之前坠落山崖发现山洞和溪流之后，就知道这山崖看似结实，实际上暗流涌动。那日山崖先是被大火烧过，又是下了一场大雨，我便知道这山崖一定会很脆弱。我暗中命我的人在山下接应，实在不行就凿塌山洞，山石滚落之际我自然可以趁乱逃脱。”阿憨说。
　　“也就是说，造成这么多死伤的大火和塌方，两个，都是你造成的！”我不敢想象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把风景秀美的山崖之下变成死伤遍野的废墟的罪魁祸首，心中忐忑起来。
　　“这倒不是，塌方不是因为我。那天我进了军营，他们便喂了我毒药，我也就没有力气再挣脱。后来那山崖是自己坍塌的，我的人趁乱将我救出是真，但是绝对没有害人。”他辩解道。
　　“我能相信吗？我还能相信你吗？我相信你的时候，你散播谣言害我跟王大阳被抓，你利用王大阳找到军营位置；在我相信你的时候，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山洞里，拿我当诱饵去暗算兰陵王；后来呢，你还纵火烧了军营害了多少无辜！”

　　“那不是无辜！他们都是我的敌国的人，敌国的军人。”他打断道，双目通红，青筋暴起。
　　“他们出了军营就是平民百姓！”我指着自己，直直地看着他，说，“那我总是无辜的吧。”我以为他会道歉，我以为他会觉得愧疚，没想到他这么坦然这么义正言辞，好像我是错的一样。
　　“江小雪。”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眼睛开始往别的地方瞟，“征兵那时候……那时候战事一直吃紧，突厥退兵之后我们只剩下了不足一万人，还有四五千人是宇文护的部将，能让皇帝亲自指挥的不过两千多人，我们皇帝真的是走投无路。”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转身想走，心却一直在痛，他丝毫都不为我考虑，想的全是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皇帝。

　　“那时真的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可能都要被齐军俘获成俘虏成人质，江小雪，你不会明白那种……”
　　“那种艰难的处境吗？”我打断他，“对的，我不会懂。余文吉，你的这种奇怪的思维真的是够了，我不会懂，我也不乐意懂，就此别过，你回你的大周国去吧。”
　　说来真是件可笑的事情，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还希望他能够低头道个歉什么的，然后和好……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婆子。
　　我看着雨渐渐小了，就准备离开。
　　阿憨上前一步，拉住我：“你至少记得那夜你被狼群袭击吧。”

　　“狼群？”我明明只看到一只啊。
　　“是狼群。”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记得那只狼一路走过来拖拉着血一样的东西，不是跟那几个士兵的恶斗，而是阿憨他……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魔力，本来是怨恨的，只消几句话又会教人转悲为喜。一想到那天晚上，他替我打死了狼，抱我去找大夫，还有他一路飞驰叫我不要有事，想起来那晚，那些烦人的恼人的怨恨的东西顷刻间都变成了黑白色，只剩下他给的安稳。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阿憨，无论现在你回答你是宇文邕，还是余文吉，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余文吉。”
　　“那……”血衣，踪迹，还有那夜的类似龙袍的衣着。
　　“我虽然面上只是个小兵头，但实际上却跟皇帝亲近。陛下自幼在堂兄宇文护的阴影之下，自然是处处小心，请我们这些跟他身形相近的人轮流扮演他。”余文吉说着，哈哈笑了一声，“怎么，不然你以为堂堂周国皇帝，这么容易就现了真身，还跑来跑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安危地救一个敌国小女孩，还被敌国抓了当人质啊。”
　　也是。

　　不顾安危地救一个敌国女孩儿？
　　救我？
　　我转身看他，只听他说：“跟我去周国吧。”
　　日期：2014-08-05 01:34
　　“啊？”去周国？我之前一直觉得我依赖他，追随他去周国却是我从来未曾想过的。更何况，我虽然感觉到他应该并非完全不在乎我，却不知道，他这份在乎，究竟值多少，又来自何处。

　　“其实，自从那日你说出两国相争要比实力，自然要欢迎移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虽然满口要占小便宜，却也深明大义。你看现在齐国没有明君圣主，而周国虽然权臣当道却也是政治清明，不如去周国，你的那些大义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听他的陈述，我只觉倍加恼火，我甩开他的手，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我做个能没事议论朝政牡鸡司晨的大臣夫人么？”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阿雪。”余文吉解释说，“我只是，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在敌国……若我真对你只有利用，怎么会关心你生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为走前再见你一面。阿雪。”
　　我看着他，脸上虽然依旧是不开心，心里面却有那么点喜悦，他也是在意我的，只是他一直反反复复让我不敢相信他了。我想矜持点但是我觉得全身都不听使唤了，我就差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他看我想继续生气也气不下去，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的样子，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你不生气了就好。”他摸摸我的头，说，“那你愿意陪我去周国吗？”
　　“我又没那么在意你。”我嘟起嘴。
　　“真的么？不在意我，你会随身带这个在身上？”他趁我不在意，一抬手就从我手里抢下那只金色小盒子，我这才发觉我跟他讲话时一直攥着那小盒子，怪不得他一直不慌不忙，吃准了我不会继续生他气。
　　“这是我去山崖找你的时候……你没法懂我知道山崖塌陷你可能有难的时候有多着急。”我说着，他点头，似是在说他懂得。
　　那日指尖津了血，想起他说不会留疤，就拿了小盒子里的药膏来涂。看着手上艳婆婆帮忙染好的凤仙，心里的不安就那么窜出来，上蹿下跳，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吧。
　　“阿憨。”我还可以这么叫他么，“齐国是你的敌国没有错，可是他也是我现在记忆的开始，这里有艳婆婆有王大阳还有王婶，可是如果到了周，我不敢保证只有你在的地方我会活得安稳。”
　　余文吉，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会给我安稳，我一定不顾及任何人，跟你走。我看他神色迟疑，便大概懂了什么意思，那瞬间我只想让他变回不会说话的疯子阿憨，却听见他清晰的字句：
　　“嗯，你说得对。我懂。”
　　阿憨憨厚一笑，说：“走，我们先找个地方找些雨具，我带你逛逛这小城。”
　　他竟然说我说得对。
　　或许我们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吧。
　　余文吉，你最终还是不愿意给我任何承诺。这样也好，这乱世之中，你注定是要走进这战乱纷扰的，而我，不过只是个平凡的小姑娘。我将来或许也就是找个平凡人家嫁了，顶好也就是像胡七那样嫁个有钱公子哥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些纷扰事，我也不想参与。
　　“先去找艳婆婆吧。她说王大阳家就在前面，该是去王大阳家了吧。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别院吗？”我问他。
　　“大户人家的别院，这附近？我好像还真知道。”他拉起我的手，向雨里跑去。我也没有挣扎。这一瞬间我觉得无比地美好，我知道这时光短暂，只是就是有这么一种幸福，你在意一个人，恰如其分的，他也在意你。这种感觉只要想想就觉得满足到不行，真的在一起，太难，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