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8-01 23:26
　　第三十一章
　　“黄莺？”王大阳的一句疑问让我收住了思绪，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山崖塌陷了一半的废墟之中一个女孩在哭。那女孩看起来比我小两三岁，着一身翠黄色长裙，身材清瘦，梨花带雨倒有几分仙子模样。
　　“你认识她？”我问。
　　“嗯，在城里遇到的歌伎。”王大阳直直地看着那女孩儿。
　　我来不及说王大阳怎么在城里还认识歌伎，只是看那姑娘神色慌张，好像是要跳下来。
　　“不要跳！这个高度摔不死的！”王大阳大喝一声，好像晚了一些那姑娘就要整个人往前一步滚下来了。
　　那姑娘听了王大阳言语，又打量了一下山崖高度，悻悻地收回了前脚，退了几步。

　　“王大爷，您怎么在这里？”这姑娘声音好听得宛若莺鹂，只是他叫王大阳什么？我没听错吧。
　　“陪……”王大阳瞥了一眼我，没有继续说，“倒是你怎么在这里！”
　　“我……”黄莺依旧哭着，身子微欠，差点摔下来，我注意到王大阳在那时赶忙上前一步，似乎要去接她。黄莺擦了下眼泪，稳了稳步子，说：“我父亲多年前参军，跟斛律将军的部众，我看这次昔时跟父亲同来的人都回去了，却没有父亲的身影，只有父亲的好友带回来不小一笔慰问金，才知道父亲竟然荒唐地葬身火海了……”说罢，又哭了起来。
　　我的心中那种不安猛地又爆发起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那她父亲也不过是个三四十岁正当年的人，这么的葬身火海，真是噩耗。而且，说来，葬身火海我和王大阳也算是帮凶。只是这姑娘既然是歌伎，又怎会和王大阳认识，还那样叫他。
　　“黄莺，你快退回去，到城里王家的宅子找我。”王大阳说。
　　黄莺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就退回去了。
　　回到马车，我的脑中满满的都是刚刚的画面，那残垣断壁那些尸体，在我的脑子里面如鬼魅般旋转。我不敢回忆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陪我去的那人成了敌国利用我的人，我走过的那路被人开成大路，我曾经以为隐秘的地方如今众人皆知，而那些原本风景美到如梦如幻的地方，如今却变成让人想起来都后怕的乱葬岗。
　　渐渐地有些挺不住了，我想撑着却不自觉歪倒在王大阳怀里，我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吧，不要再考虑这些烦恼和闹心的事情了。
　　我觉得我睡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要一入眠就会昏昏沉沉地做各种梦，而且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却也记不得是什么梦了。只记得漫天的火红的光，还有一片翠绿的草地，蔓延到墨绿色的尽头，连着天。我听见艳婆婆轻轻唤我名字，我抱怨说怎么这么一大早就叫我起来。艳婆婆却一阵惊人的开心，大声说：“快来啊，小雪醒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已经睡了好几天了。醒来之后觉得自己心里缺了点什么似的空落落的。我错过了什么？

　　王大阳和胡七也走了进来，我看到胡七的头发竟然全都挽了上去，一对金凤攀在头上，祖母绿色的宝石连着金丝一步三摇，这纹饰这做工不差皇家御用，可见王家身份地位。胡七面带笑意，一只手揽着王大阳的胳膊，王大阳也不回避。这是……已经成为夫妻了么？
　　我竟然错过了我出生入死好兄弟的婚礼！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觉得很伤怀吧。
　　众人对着我嘘寒问暖各种寒暄，把我弄得都想继续睡过去了。好像是那日本来身子虚又没吃早饭，再加上跑来跑去太过劳累，心情又差，总之各种不好的因素都被我包揽了，然后就晕倒了。我推诿了些感谢的话，就让众人出去了，王大阳和胡七刚好也要收拾离开边城的行李，也便离开了。我看艳婆婆眼神空灵似乎是有心事，问她怎么了，她强咧出一个微笑，说我这么久了还没去过城里吧。

　　我想到这段时间，不是被军营抓走就是在生病，永远在晕倒被打被蛇咬，就去过一次城里还是大晚上的为了救王大阳。想到王大阳那日带回来的小吃，无比回味，也真的勾起了去城里的愿望。边城不大，却也是南来的北往的商贩无数，稀罕物琳琅满目。
　　艳婆婆说那就今天，带你去城里好了。
　　我兴奋地起身，却见床头还整整齐齐叠着王大阳送我的衣服，旁边的小桌上还堆着他给的首饰盒子。我心想难得进城一次，不如就穿新衣服好了。艳婆婆看我整理衣服头发笨拙的样子，一脸的着急，一把抓过来梳子，开始给我梳头。
　　我问艳婆婆为什么突然想带我出去，她说她头天见了个老友。听她的语气，似乎要讲一个长长的故事，只是她讲了一句停住了，我在镜子里看她专注帮我盘头的样子，想她大概需要专心，也就没再问。不过艳婆婆的旧友大概也是邺城的权贵，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看看能不能趁机认识一下。
　　不多时，艳婆婆梳好我的头发，左看右看似乎还缺了什么，又抱出一个大檀木盒子，一看就是值钱玩意。我想她好歹也是曾是一朝权贵的情人，多多少少也得有点值钱玩意。她拿出一个珍珠簪花，又拿了一对白珊瑚耳坠，按着我的脑袋让我乖乖戴上。我摇晃了下脑袋，这些物件虽看起来有些岁月，却是素雅得别致。略施粉黛的我，看起来，也算是标致人儿。让他王大阳还说我长得不好看。
　　“小雪啊，记得，这个素粉呢，要这么侧着打上去。这个胭脂，你笑一笑，涂在凸起来的地方就好……哎哟可不敢多涂。瞧，这样，带上耳坠，多标致的闺女。”艳婆婆一边帮我化妆，一边教导着我。

　　我回她说：“诶，婆婆，如果我不会，你就一直帮我好啦，干嘛教我。”
　　艳婆婆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起身，向艳婆婆行了个礼，艳婆婆笑得一脸欣慰，似乎是养了好久的女儿终于拿得出手了似的。艳婆婆自己也穿了件黑灰相间修身的长裙，岁月并没有让她不再美貌，反而沉淀了几分厚重。那样子，倒让我有点嫉妒。
　　就这样出了门，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到城里。彼时正是早市下市时分，周围城郊的人们挑着扁担往城外走，一时间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官兵们依次排查进出的百姓，还好进城的人不算太多。
　　边城不大，却也五脏俱全。城南聚集了当地的衙门和富人的居所，达官显贵沿街开门者也有一些小小的工坊营生。王大阳做工的地方便在城南，整日打交道的也都是富人。虽然城南有少许为了富人考量的店铺，但是边城最热闹的市还是在城北，东西各一个市，周围是平民居住的坊，市坊之间有平坦的石板路，整齐而气派。
　　艳婆婆带我从城南入城，穿城而过，一路都在跟我说，这个青菜，根茎要带湿泥才算新鲜；那个水果，分公母的，母的才好吃；这个花，虽然好看，但是有毒，不要经常放身边；那个料子的衣服，不质量的，一洗就坏。我纳罕艳婆婆这是怎么了，一路好像临终遗言一样，啊呸呸呸，就好像明天就要离开我了一样，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懂不也活了这么久，我才不要知道呢。
　　不知为什么这么郁闷，是气氛太沉闷了，还是因为这阴沉沉闷热的天气。
　　艳婆婆说姑娘总是要长大的。
　　我想大概是艳婆婆看出了什么，比如我一直吃阿憨的亏却还心心念念着他，想教我长点心。我也都悉心听着，过来人的话，听了总不会有坏处。
　　忽然，一道闪电打过来，豆子大的雨滴就打了下来，艳婆婆说王大阳家就在前面，快去。我也没有顾及着向后看艳婆婆，就拉着那黑色的袖子一路跑，跑到一个屋檐下，奇怪明明艳婆婆要带我去王大阳家的，怎么是我一直在前面跑。
　　“艳婆婆，王大阳家在哪里啊？”我问，心里还想着王大阳可是皇商，怎么着也不会在这附近吧。
　　我向后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艳婆婆，我手里攥着的那个黑色袖子的主人，是一个足足比我高了大半头的男子，我差点尖叫起来。他见我回头发现了他，赶忙捂住我的嘴，不知觉的，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