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韩禅的手很凉，和刚才不同，刚才是死人渐渐失去生气后，身体变凉，充其量也就是和室温相当，而现在他的手就像冰块，彻骨的凉。
　　可这也不及韩禅的眼神，他好像对自己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再耐着性子假装求自己帮忙，恢复了一脸混不吝的淡漠。
　　褚锵曾在虫子眼中看到过同样的神色，那是杀意。
　　“你该不会……”

　　韩禅已经打开了中间的玻璃墙，蹲在地上发出叫狗一样的声音。
　　“嘬嘬，过来！让我好好宠爱宠爱你！”
　　打从刚才起，这巨虫就已经感觉到玻璃屋里虫毒的气息，暴躁得跃跃欲试，此时玻璃墙刚升起来，它立刻向韩禅走来。
　　背后的翅膀发出阵阵虫鸣声。
　　韩禅下意识闭上眼睛。
　　那虫鸣的声音很奇怪，韩禅发现了某种规律——声音的急促和间歇，仿佛乐章谱写出虫子的情绪。
　　比如现在，它并不打算直接攻击韩禅，而是出于对敌人的试探。

　　韩禅继续眯着眼睛，辨识那阵规律。
　　当这虫子左侧翅膀发出的震动声变急促时，说明它正在左转，当它跳起来时，声音会短暂停止。
　　韩禅闭着眼睛根据那声音的规律，好像打太极一样前后躲闪，感觉到虫子被它遛得越发急躁。
　　就是现在！

　　韩禅感觉到虫子要弓身起跳，他飞快跳上旁边的树墩，一转身就跳上那虫子的背后，手趁着甲壳张开的瞬间飞快插进去，一把抓住薄薄的翅膀！
　　这让韩禅想到小时候“玩”虫子的经历，他们揪掉那么多虫子的翅膀，只觉得薄的像张纸，但从来没仔细体会过真正的触感。
　　如今，当这虫子被放大了千万倍，韩禅才发现，原来虫翼是这样的！
　　像宣纸，柔软，但略有一些毛刺，上面遍布着纹理，纵横交错，好像树叶的脉络。
　　韩禅脑袋里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玩意儿做枕套应该很舒服！
　　但虫翼已经被他扯得稀碎，不知道是撕破了什么地方，还扯出来一根好像血管似的黏糊糊的东西！
　　虫子发狂，拼命扭动身体，韩禅站在光滑的虫壳上，一下就被甩下去，正掉在虫子身下！
　　六条腿好像六把镰刀闪着寒光！
　　眼看那虫子扬起上身，锋利的前足对着韩禅的胸口就要戳下去！
　　韩禅率先抓住前足，顺势跳起来，抱住那虫子细细的头，踩着它前足的关节一个翻身直接爬到它背上，手伸进头和第一节腔的连接处！

　　这就好像是人的脖子，很细，但是很关键，可以说是决定生死。
　　这东西的触感就像洗衣机的下水管，一道一道褶皱相连，突出的地方十分坚硬，夹在中间的凹陷部分很柔软。
　　韩禅的手已经钻进褶皱中间，掐住了一根像血管似的东西，按这粗细程度，有可能是动脉。
　　只要他猛地拔出来，这东西必死无疑。
　　“不要！”
　　玻璃房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叫。

　　不是褚锵，是太阳。
　　韩禅被关在玻璃房里，又是昏迷，又是中毒死去活来，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
　　太阳有，他在室外咖啡馆坐了一天一夜。
　　因为韩禅说不让他走。
　　后来太阳实在饿得不行了，决定主动去找韩禅。

　　太阳在韩禅身上留了记号，倒不是心机，就是本能。
　　山里的人，都会在彼此身上留下记号，准确来说，是一种气味。
　　就是这种味道带着太阳穿过大街小巷，来到褚锵家住的巷子附近。
　　越靠近时，太阳发现这里的虫子躁动不安，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他一下想到韩禅，急得一路狂奔。
　　所以，就成了现在韩禅看到这幅蓬头垢面连鞋都跑丢一只的样子。
　　看样子这货是急着来救自己，韩禅心里闪过一丝感动，不过很快就被怒火取代了。
　　手就卡在那儿，一下就能要了这东西的命，韩禅可能松手吗？当然不行！
　　“这玩意儿要是放出去，半条街的人都能让它吃了，”韩禅说得大义凛然，丝毫没提到自己想泄愤的想法，“我这是为民除害！”
　　“不是它的错！”
　　太阳一下就跑进玻璃房里，他一点儿都不怕那虫子，反而轻轻触摸着它坚硬的脑壳。
　　就像在写字楼里安抚那只蜘蛛。
　　“你没有恶意，对吗？”
　　硕大的虫子居然蜷起六条腿，好像猫一样臣服在太阳面前。

　　太阳又握住韩禅的手腕，“你看到了，它没有恶意。”
　　太阳轻声安抚着，将韩禅从那只虫子背上拉下来，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这里太吵闹，它才会发脾气，”太阳摩挲着那虫子的脑袋，“它该回属于它的地方去。”
　　韩禅心说回个屁，这东西一上街，就是生化危机了！
　　“行，它有没有错我不管，一只虫子，我不跟它计较，但是他……”

　　褚锵已经蜷在地上动不了了，韩禅拉着太阳走出玻璃房，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上。
　　“不是它的错，那就是他的咯！”韩禅冷笑一声，敲敲窗户，“跟你的小伙伴好好玩，你们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太阳还想管那只虫子，韩禅没好气地将他拽出去。
　　“将来有机会，我带它离开这儿！”太阳走出巷子，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看。
　　“随便。”
　　韩禅恶狠狠地吐了口痰，刚好从褚锵的车旁经过，他捡起石头砸碎车窗，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不慌不忙翻出自己买的衣服换上，这才回望了巷子一眼。
　　“反正这鬼地方我再也不来了，他，还有你，”韩禅冷漠地瞥了太阳一眼，“我再也不想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了。”
　　太阳垂下头，委屈地蠕动着嘴唇，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措辞，他还不太熟练韩禅的语言，干脆也就不解释了。

　　那委屈的样子看得韩禅有点心软，别过头去，“饿了吧？吃完饭，把我的事儿解决了，你也赶紧回你的山里去。”
　　夜晚的街头一如往常，但是在韩禅眼里什么都变了。
　　他从来没觉得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路边店里的音乐如此聒噪，从来不觉得霓虹灯和车灯这么刺眼。
　　一切都被放大了，或者是韩禅变得太敏感，他在耳朵里塞了两个棉花球，噪音才显得不那么要命。
　　路边摊上，韩禅点了两碗龙抄手，太阳大口吃着，一连吃了两碗，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
　　韩禅把自己那碗推到太阳面前。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这个？”
　　韩禅的确喜欢吃这家龙抄手，高考之前每天晚上都要来吃一碗，简直上瘾。
　　但是他刚才喝了口汤，就皱起眉头。
　　汤头的味道没变，但韩禅感觉到了一些很细微的东西。
　　味精，化学调味品，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让他觉得太阳穴狂跳，脑袋里好像在蹦迪，躁动不安。

　　早就听说这家店为了招揽顾客，在汤头里放了点让人上瘾的东西，那种感觉在韩禅的脑袋里也被放大了，就连化学调味品的味道都显得难以下咽。
　　韩禅没把褚锵给自己吃虫毒的事情告诉太阳，一来懒得解释，二来，这种虫毒并不致死，反而让韩禅觉得自己的状态就像喝了兴奋剂一样，他从来没觉得身体这么舒服过，韩禅打算观望一下，看看这东西到底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