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不甘和失落，周长富脸色阴沉地回来了。正在张罗晌饭的他媳妇瞄了他一眼，知道老头子因何而不悦，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怎么就跟三岁小孩似的呢？人家扬帆能写字那不是好事么，以后再过年你也你能消停点，要不然又是几天写下来又喊脖子疼又喊手疼的，我说你到底图个啥？”
　　“你懂个屁！”周长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转身进屋去了。是啊，女人家懂个屁！他周长富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又怎么能知道呢？
　　再过两年，村里的干部又要调整了，按照惯例现在的周姓书记多半要调去乡里，庄姓村长接任书记一职，而作为平衡，周洋大概率会当村长，那么他现在的计生专干的位置就要空缺了。而周长富的大孙子现在正在念高中，按照他的成绩想考上大学几乎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多半要回家务农。
　　在周长富心里，等大孙子回来后就想办法把他弄进村里当个青年书记，以后再图谋发展，说不定若干年后也能混个村长书记干干，他的老脸上也有光。这些打算他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就连他老婆都不知道。要不然他怎么心甘情愿地义务给庄上人写对子，还真的是为了挣点面子或者是讨点小便宜啊。
　　以前或许是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考虑到大孙子以后的出路，他就把这种帮助当成给大孙子积攒人脉了。等到明年他高中毕业回来，自己只要提出这个想法，估计庄上人碍于面子也不得反对。

　　可是现在周扬帆回来了，论起学习成绩远超他的孙子，论起在庄上人眼里的能力，那小子肯吃苦不怕累，不知道有多少人私底下称赞过，现在这小子又帮这么多人家写对子拉拢人心，再有和他家关系不错的周洋拉扯，说不定这个青年书记的位置就让周扬帆坐了，那他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这才是周长富真正恼火的原因。
　　周扬帆哪里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让周长富这个年都没过好。他其实就是顺带着帮大家写了对子，人家找上门来他不好拒绝，为了让家里和庄上人更亲近些更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些都是很自然的想法，但是和那个村里的什么青年书记的位置，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
　　他才懒得去当什么青年书记呢，说好听点也是村干部，说难听点就是三大员的跟班，就是跑腿的，连话语权都没有。而且他知道，按照正规的说法，村长书记一年才几千块的工资，下面的计生专干民兵营长青年书记这些更是少得可怜，他一门心思的想让家里早点脱贫，又怎么能在意这种浪费时间又挣不到钱的村里小角色呢？
　　“春安夏泰秋吉冬祥；苏才郭福姬子彭年。”

　　“春满人家欢歌阵阵；福临门第喜气洋洋。”
　　白色的墙壁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红纸黑字相映成辉，看着焕然一新的堂屋，端详着自己亲笔书写的对联，周扬帆满意地点了点头。牛年再有十几个小时就要过去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经历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大起大落。
　　在几个月前，他还是学校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那部分学生，然而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现在只是个想靠自己双手早点帮着家庭脱离贫困的农家青年。回想着这一年来的遭遇，周扬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着曾经最期待的上大学的梦想越来越远，心里的失落不言而喻。不过当他想到自己回来后已经能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空，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弟都打心眼里的对他流露出感激之情，他又觉得很骄傲。

　　不过是新年才十九岁的青年，哪怕是过了今夜也还是个不满十八周岁的毛头小子，但是和村里大部分同龄人相比，周扬帆并不逊色，甚至他这半年的表现依然和上学时一样出类拔萃。
　　只是再闪亮的金子一旦掉进了泥沼，便很难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正如一直以来都如天之骄子一般的他，回到了农村只是个家庭贫困的青年，哪怕他的手掌上磨出了再多的老茧，哪怕他的脊梁上已经能承受同龄人很难承担的重担，但是在庄上，他的所有光芒都被深深地掩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家庭，这个“穷”字宛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们一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在他拼了命一般的劳作下，今年的棉花收成也算不错，可是除了各项开支，也只盈余了几千块钱，勉强还上了两家亲戚的债务。如果一直像这样下去，完全还清外债还得三年。

　　好在他聪明又不怕吃苦，硬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悟出了钩黄心蟹的门道，虽然吃了那么多的苦，手脚都被冻得裂了口子，然而他却在这个大多数人都躲在屋里猫冬的日子里，给这个家带来了一千多块的收入。
　　这笔钱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然而对于他们家来说，却是雪中送炭。有了这笔钱，等开春时麦地的化肥钱就不愁了，远航的学费也有着落了，就连这个年，他也让妈妈多买了二斤猪肉。
　　看着穿上新衣的远航兴奋的样子，看着父母欣慰的模样，看着老太爷慈祥的笑容，周扬帆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些天来的努力真的很值得。虽然这代表着他从此注定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可是他知道，为了让父母不要再为这个家损害了身体，为了让远航能够安心上学，他必须这样选择。
　　因为他是这个家里的长子，是这个家目前而言最有能力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即使父亲的腿能正常走路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做重活，妈妈更不行，且不说她的身体本来就很瘦小，现在又是胃病初愈，以后也不能过度劳累。虽然他的肩膀还不够厚实，但是谁又能质疑他扛起这个家庭的决心呢？

　　“哥！吃饭啦！”远航的喊声打乱了周扬帆的思绪，他蓦然从自己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发现眼角有点湿湿的，赶紧转身抹去。
　　“哥，你怎么啦？”云航好奇问道。
　　“不小心落了灰。”周扬帆掩饰道，倒了点水洗把脸，这才进了锅屋。
　　红烧肉，糖醋鱼，红烧鸡块，炖鸡蛋，米饭上蒸的肉丸子，加上一碗麻辣豆腐，这就是他们家的年饭。虽然和旁人家相比不算丰盛，但是对于他们家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大餐了。

　　老太爷端坐在上首，面前早已放着一瓶洋河大曲。不用说这也是哪位姑太爷的孝敬，现在正好拿出来辞旧。
　　本来按照周扬帆的打算，是想把周长生老两口和二爷三爷都喊来一起吃饭的，只不过由于先前因为老二家和老三家因为宅基的事情闹得有点不愉快，怕他们两家都不肯与对方同桌吃饭，周世清就阻止了这个打算。
　　没有像童富军那样的祝酒词，也没有客套，一家四口陪着老太爷美美地吃了年饭，就连周扬帆都陪着老人家喝了一点酒，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
　　吃完年饭就基本无事了，有赌钱的早就坐了场子，不赌钱的就看热闹或者随便转悠消消饭气，静等夜晚的到来。周扬帆自然不会去庄上看热闹，他不怎么喜欢那种场合，除了他不愿意参合之外，最主要的恐怕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其实在他的心底里，还是有一点点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