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长韩小强此刻有点头疼，他坐在煤球炉前喝着热茶有点发呆。基层干警不容易，好不容易逮着个能给兄弟们弄点福利的机会，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说情的人。
　　自己部下的联防队员顾乐阳想要把两个混子弄出去，周洋还有街上跑运输的颜景峰为周扬帆说话，他的小姨夫又跑来给柳成林求情，让他脑袋都大了。
　　一共就抓了十来个人，这一下子要是放了四个，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可是既然能找上门的关系，他又不能不重视。自己部下的面子要给吧，要不然怎么笼络人心呢？周洋的面子要给吧，人家好歹也是周庄的村干部，以后大概率能做村长，派出所的一些工作还需要人家支持。还有那个把大哥大换成了手机的颜景峰，更是没少和他称兄道弟，还能驳了他的面子？自己小姨夫更不用说了，要是不给他面子的话估计自己回家能被母亲骂死。

　　哎，基层工作不好做啊！这些人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各种关系让人防不胜防。韩小强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突然把指导员喊了过来，两人叽里咕噜商议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放人可以，得把罚款交了。
　　瘦高个和喷发油两个混混涉嫌聚众斗殴，每人罚款三百。柳成林为哥们出头参加斗殴，虽然道义上值得赞许但是行为不可取，罚款二百算是惩戒。周扬帆作为受害者免于处罚，即刻释放。至于剩下的那几个混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围殴人家，影响极坏，每人罚款五百，等家里人来把罚款交齐后再放人。
　　这算是个公道的处理，也是皆大欢喜的结果。派出所既保住了收入，又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给各方都留了面子。韩小强对于这个方案很是满意，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不愿意走，硬要赖在冰冷的滞留室里。
　　“我好好的挨了一顿打就算了，他们把我的黄心蟹全都踩烂了，得赔钱！”周扬帆蹲在墙角面无表情道。
　　“扬帆，你瞎说什么呢？”周洋低声斥道，“赶紧跟我回去。”

　　“哥，我今天什么都没做，那两个人就跑出来把我打了，还把我的黄心蟹都踩烂了。”周扬帆缓缓地摇了摇头，蓬乱的头发下是倔强的脸。“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么拼命为了啥？他们踩烂了我的黄心蟹，必须赔给我，不赔我就不走了。”
　　韩小强微微皱了皱眉，神情复杂地看了周洋一眼，转身回了办公室。他年近四十，当丨警丨察也有十几年了，先是在县里治安大队当普通民警，后来靠着远房亲戚的提携，加上他确实业务能力也不错，终于在两年前当了副大队长，又调到城关派出所当了一年副所长，正好潮河湾派出所的前所长病退所长空缺，他又活动了一下到了这里当了一把手。
　　他这些年和无数形形色色的街头混混地痞流氓打过交道，甚至还带队抓获过一名通缉犯立了功，那些看似牛逼轰轰的混子们一旦进了专政机关的门，便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偶有顽固不化的个别分子在受到“强制性教育”之后，基本上都是认罪认罚，恨不得早一点从派出所的小黑屋出去。
　　除了有一个欠了别人赌债被追得实在没地方跑了躲进城关派出所不愿意出去的赌鬼之外，周扬帆是第二个在释放命令后不愿意离开的人。

　　滞留室里，气氛十分的压抑。周洋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弟，你不要这么犟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你弄出去？你怎么还赖着不走了呢？”
　　“哥，你为我费心了我知道。”周扬帆面色平静道，“这么冷的天你为我跑来我很感激，可是我本来就没有错，他们无缘无故的踩烂了我的黄心蟹凭什么不赔？”
　　周洋语塞了，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心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族弟这么倔呢？早知道就把大娘一块带来了，她说话这小子肯定听。周洋嘴里的大娘就是许有香，此刻正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里赶。
　　同样无语的人还有柳玉贵和蒲良高，他们看着和周扬帆蹲在一块的柳成林，对视了一下走了出来。
　　“柳三爷，你跟你儿子说说，既然能出去了就赶紧走，不要不识抬举嘛。”蒲二爷打了个哈欠道，“小孩子不要意气用事，看事情要远。”
　　柳玉贵赔笑道：“辛苦蒲二爷了，我这就去把他弄走。”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又小声道，“要不你先回去歇歇？我有空再上门感谢！”
　　“小事情，我们还客气什么？”蒲二爷摆了摆手走了，柳玉贵这才转身又到了滞留室门口，看着蹲在那里的黑影怒道，“你还走不走？”

　　“我等扬帆一起走。”柳成林干脆答道。
　　柳玉贵气得满脸通红，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非要把我气死……”
　　他怎么能不生气啊！虽然他不反对柳成林和周扬帆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走得近，那是年轻人之间的情谊，可是这闹进派出所可不是玩的，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说亲事娶媳妇？虽然他知道今天这事儿子做得没错，唤作是他年轻的时候看到好哥们挨打也会毫不犹豫帮忙，可是现在不比以前了。过去那些年打架太常见了，庄上不同的家族之间发生冲突也不是稀罕事，周家和庄家是亲戚呢，不是也打了好几年才罢手吗。

　　现在时代不同了，靠家族大欺人靠拳头硬说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老百姓就该老老实实的挣钱，不能一天到晚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勾当。就拿今天这事来说，那是可大可小，要是放在前些年“严打”的时候，说不定都得被送到公丨安丨局去，说不定还能判刑呢。
　　想到这里，柳玉贵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也冷静了许多。他现在只想让儿子早点出去，所以在蒲良高委婉地转达要罚款二百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甚至觉得这个价钱很公道，比想象中要少。要知道他的兜里可是装着七八百块钱呢，出门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

　　可是现在柳成林居然为了哥们义气不肯走，他这个老父亲心里又怎么能不窝火呢？
　　看着也是一脸无奈的周洋，柳玉贵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口继续试图劝说儿子。
　　“爸，你去问问那个所长，派出所是不是保护老百姓的地方？派出所是不是主持公道的地方？”柳成林在黑暗中慷慨激昂道，“既然是他们先找茬子的，凭什么不赔？”
　　柳玉贵被压制住的火气又上来了，隔着半开的铁门怒道：“你以为派出所是什么地方？我能说得上话？今天要不是你蒲二爷来说话，你能不能出去还是两字呢。你是不是非得把你妈气出病来才舒心？”
　　“扬帆，成林，我的好兄弟哎，你两就听哥哥一句话，咱先出去行不行？”周洋也恨不得丢下这两个小崽子不管了，耐着性子劝道。
　　“你先回去吧。”黑暗中周扬帆抓住柳成林的手掌湿漉漉的，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感觉到了彼此支持的力量。“你先走！要不然出了差错就麻烦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柳成林小声道，“我哪能丢下你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