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清有点气恼道：“你倒是给我说说，报纸上怎么说的？”
　　周扬帆努力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内容，先反问了一句：“爸，咱们秧苗田那块地，每年麦子能收多少斤？”

　　“也就五百来斤吧。”周世清脱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扬帆知道那块地是八分地，立刻就算出了单产最多是六百斤。“那别的地块呢，能收多少？”
　　“别的地块……”周世清沉吟了一下道，“那要看什么茬口了，要是豆茬或者是棒子茬，一般得有九百多，我们家有一年到了一千斤，也就是那一年收成最好。要是稻茬子嘛，也得有八百多。”
　　周扬帆心里有了数，又追问道：“那同样是稻茬地，为什么留秧苗田的地块收成会少那么多？”
　　周世清噗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每年水稻育秧的时候，正是麦子灌浆的时节，这时候最怕水淹。可是育秧又哪里能没水呢，麦子的产量自然就不高了。”
　　“要是改成旱育秧就不怕了。”周扬帆笑嘻嘻道，还在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为什么？”周世清好奇道。
　　“改成旱育秧，就不用在大田里留秧苗田了呀！”周扬帆轻声道，“到时候在自留地里弄点地方就行，实在不行在菜园子里弄一块地方都成。到时候大田里也不用打水了，麦子自然不得再受淹了。”
　　周世清明显愣了一下，细细思索着儿子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他不是傻子，只是一直以来心里先入为主的觉得就是水育秧好，还真就把这个问题忽视了。“你说得有道理。”周世清微微点头道，“要是不被水淹，一亩地得多收一二百斤麦子呢。”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周扬帆心里更有底了，于是将在报纸上看到的理论搬了出来。“爸，水育秧苗子长得高，往地里挑的时候又重，花的人工也多。再说和旱育秧比起来，水育秧的苗子嫩多了，遇上高温缺水的天气，还会脱胎，这一点是比不上旱育秧的。”
　　周世清沉默不语，仔细琢磨着儿子的话。他本来对于儿子来和他说旱育秧的事情很反感，打算呵斥几句的，现在看到儿子和声细语的和他探讨，反而没了脾气。周扬帆说的都是实情，水育秧虽然经过多年的验证成功率有保障，但是确实费时费力，也存在刚插秧后遇上高温缺水的天气枯黄脱胎的情况。虽然水稻的生命力顽强在浇水后能重新活过来，但是总不如一次性成活来得好。不过他思想里还有点抵触，反问道：“那哪个能保证，旱育秧就不会脱胎？”

　　“爸！”听着周世清明显是钻牛角尖的话，周扬帆忍不住微笑起来，“旱育秧本来浇水就少，苗子长得老靠，自然不怕缺水了。”他想了一下又打了个比方，“爸，你就说咱们人吧，要是渴的时间长了，见到水还不得咕隆咕隆喝一肚子，那多爽啊！旱育秧也一样，长时间在旱地上长，乍到了大田里遇上水，还不得拼命吸收，自然成活得也快，长得也好了。”
　　听到儿子这个比方，周世清真的是愣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周扬帆的这个比方没有半点毛病，仔细推敲毫无破绽。“这是报纸上说的？”他追问道，语气已经明显变得轻松了好多。

　　周扬帆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报纸上说的，是我自己琢磨的，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
　　“嗯。”周世清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稍显不安又带着一脸期待的儿子，缓声道，“既然你觉得旱育秧好，那咱就试试吧！”
　　“好！”周扬帆闻言十分高兴，“那我现在就去和世银三爷说一声。”
　　“你睬他干嘛！”周世清冷笑道，“你就直接去把咱家地里麦子补上，他们看见了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你顺便说一声，不要专门跑去说。”
　　“好。”周扬帆毫不犹豫答应道，心里既觉得父亲的这种固执好笑，又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用这种固执来表示对自己在队里过去那种权威的丧失去表示不满，为了维护那点仅存的自尊而故意摆出的姿态。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人穷志短，父亲现在在队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话语权，他有点不甘心，只能用倔强来维护最后的自尊。
　　爸，相信我，我会让咱家的日子好过起来的，我会让你在咱庄上，不，是在咱村里，挺直腰杆子做人的。

　　周扬帆暗暗握紧了拳头。
　　周世清同意旱育秧，不仅让周扬帆松了口气，也让周世银和周世忠这些本家心里踏实下来。虽然周世清现在只是个家道贫穷不起眼店小二角色，但是在队里还是存在一定威望的，要是他铁定了心就是不答应，这些人还真的不一定有办法。可是谁都不愿意和这个过去的老队长产生正面冲突，知道他性子上来的就是牛都拉不住，现在周扬帆说服了他父亲，不禁让队里的长辈们对这个后生刮目相看。

　　天气一天一天更冷了，补种的麦子在土里刚刚发芽，已经有人家开始拔棉花杆子了。粗壮的棉花杆子经过霜冻的洗礼上半截已经枯死，下半截却依然没有失去生机，根须深深地扎在土壤里，拔除十分吃力。
　　许有香母子也加入到拔棉花杆子的行列中，要趁着现在天气晴好将棉花杆子运回家去，留着风干烧火。棉花杆子可是结实柴火，比麦秆子玉米杆子稻草好烧，农民可舍不得浪费了。
　　连着忙活了好几天，没早没晚的家里地里两头跑，终于将棉花杆子全部用小推车运回家堆好，周扬帆手上的老茧破了一个，伤口又逐渐愈合，又慢慢生出了新茧。他的身体几乎麻木了，每天晚上躺下就呼呼大睡，有时候连枕边的小说都懒得翻看。
　　他实在太累了，虽然拔棉花杆子不像摘棉花那么急，就是缓上几天也没事，可是周扬帆心里清楚，这么一大片棉花地就指望着他和妈妈两个人，而且妈妈的胃病刚好转不久，可不让让她太累着，那么他这个励志要用自己双手给家里托起天空的男人，自然要多努力一些。
　　最主要的是清空了的棉田还要冬翻地，要靠着铁叉一下一下挖开，这也是多天的力气活，他又怎么敢松懈呢。
　　周扬帆变了，黑乎乎的脸颊变得黝黑，走路也没有了刚从学校回来板正的样子，扛着铁叉走在路上松松垮垮的，似乎这样更自在一些。他没日没夜地干着，早上别人上工的时候，他已经在地里挖好了一小块了。别人中午收工的时候，他还赖着不走。别人傍晚在黑夜降临前回家喊他的时候，他说让别人先走，结果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居然在前一天晚上将剩下的二分地全部挖完了，已经去了另一块地。

　　周扬帆这孩子疯了！这是棉花地紧挨着他家的丁霞说的。在她看来，挖地是个漫长而繁重的劳动，也不急于一天两天非要完成不可，不紧不慢的只要在上冻之前挖完就行，哪里用得着这么拼命哦。她私下里还曾和许有香说过，让周扬帆悠着点，不要年纪轻轻的伤了身体，那可得不偿失了。
　　许有香何曾没有劝过儿子啊！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些天儿子拼命的样子她也心疼啊！只不过每次让儿子少做点早点回家的时候，儿子都说没事，能多干一点就多干一点，她这个母亲又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