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帆难得起得晚了一些，主要是前一天去卖棉花回来得太晚了的缘故。家里的棉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主要是一小堆灰棉，还有没有晒干的那部分，估计还能有几百斤的样子吧。
　　往后最主要的农活就是把地里棉花杆子拔掉运回家来，再把棉花地深翻一遍，等一个冬季过后，再在松软的土地上继续下一年的忙碌。

　　周扬帆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嘴里的喷出的热气形成一团团白雾，瞬间又消失不见了。天气真好啊！周扬帆惬意地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暖洋洋的恩赐。
　　冷空气将前几天灰蒙蒙的天空洗涤得湛蓝一片，宽广的天空只有一辆团白云在散步，让人心旷神怡。远处的枝头上，一群麻雀在跳跃，不时趁着人们不注意，落在稻草上寻觅着残留的瘪稻谷。
　　“妈，我去看看麦子出得怎么样。”喝完稀饭，周扬帆抄起水瓢舀着漱口水道。
　　“去吧。”许有香温和道。“我今天要洗衣服，你去把衣服抱来吧。”
　　“嗯。”周扬帆去了自己屋里，把已经穿了好几天的旧衣服抱了过来放在大盆里，就准备去稻茬地看看。
　　“扬帆，你爸在家不？”有人喊道。
　　周扬帆微微一怔，心说这谁呀，我爸腿受伤了这些天一直在家躺着呢，庄上的人都知道啊。他迎着阳光眯眼看去，发现来人是堂叔周世银，也就是在外面做工的周士金二爷的弟弟，现在的村民小组长。
　　“三爷吃过饭了？”周扬帆打着招呼，“我爸在家呢。”
　　“吃过了吃过了。”周世银夹着小本子笑道，看到正在抱草去烧火的许有香笑了一下，跟着走到了锅屋门口，“这事和大嫂说也一样。”
　　“那个，现在上面要推广旱育秧了。”周世银道，“我来问一声，你们家明年是打算旱育秧呢还是水育秧，要是咱们队里都是同意旱育秧，那咱们在地头留的秧苗田就用不上了，得赶紧补种上麦子。”
　　“什么是旱育秧？”许有香好奇道。
　　“咳咳，”周世银轻咳了一声，“旱育秧就是不用在大地里专门留秧苗田了，各家在自留地里自己育秧。”
　　“那怎么打水？”许有香愣了一下，一边烧火一边问道。

　　“当然是自家打水啊！各管各的。”周世银笑道，“当然旱育秧嘛，也用不了多少水的。”
　　“这个我不知道呢！”许有香老实答道，“要不然你问问你大哥？”
　　周扬帆听着这些，突然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旱育秧这个说法，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只好耐心听着。
　　“我们多少年水育秧弄得好好的，哪里来的新花样要弄旱育秧？”周世清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了过来。他是出来晒太阳的，正好听见了，有点不悦道。“这秧苗田都留好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大哥你慢点。”看到拄着拐的周世清，周世银赶紧起身。周扬帆已经抢先一步拿了高凳子让父亲坐下，看着他阴沉的脸心中一动。
　　他们这个村民小组，也就是过去的生产队，周世清可是当了多年的队长，为队里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等到实行了家庭生产承包责任制后，周世清也是这个村民小组的组长，只是后来家里情况不好渐渐落伍了，就有那么几户人家不太支持工作，气得周世清辞去了小组长，而让周世银顺利上位了。
　　周扬帆也有所耳闻这件事就是周世银从中作梗的，不过也不知道具体详情，并没有太关注这些。现在看到父亲对周世银不冷不热的，便大概知道了几分。
　　“大哥，这是村里刚接到的通知。”周世银陪笑道，掏出烟来递给周世清一根，被后者摆手拒绝了。“说是县里农业局新发的通知，这不我都抄在小本子上了么。”

　　他说完就把小本子递了过来，周世清却并没有接。“扬帆，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周世银有点尴尬地笑笑，把本子递给了周扬帆。周扬帆接过来一看，第一反应是三爷的字真的很丑啊！歪歪扭扭的，有几个几乎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字，不过联系上下文能判断出来。大概就是农业局发的文件，建议在全县范围内大力推广水稻旱育秧技术，逐步取消落后的水育秧，达到节水增产的目的。全文洋洋洒洒的很多字，中心思想就是这个。
　　也就是这时候周扬帆才想起来，他前些天去村里领棉花包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说法，他当时没有看完，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大哥，旱育秧是好事。”周世银笑道，“据说在别的地方试验得不错，要不然县里也不会下文件要求不许再用水育秧的。”

　　周扬帆没有说话，心说文件上明明是说“大力推广，逐步取消水育秧”，哪里说不许再用水育秧了？怎么到了三爷嘴里就变成不许再用水育秧了？不过他还是没有说话。
　　“大哥，我们村大多数队里都要改成旱育秧了。”周世银道，“我们队也打算改一下。”
　　周世清也是当过多年生产队长的人，自然之道周世银前来的目的。他沉默了一下道：“别的队里我不管，也不干我的事。你就问问我们队里别的人家吧，要是多数人家都同意旱育秧，我反对也没用。”
　　周扬帆楞了一下，他听得很清楚。父亲说的是“反对也没用”，而不是支持，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只见周世银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说大哥那我走了，我去别的人家问问先统计一下。

　　送走了周世银，周扬帆回来想和父亲说什么，只听到周世清轻哼了一声，他又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去了稻茬地。
　　地上的初霜在太阳的照耀下已经消失不见，周扬帆老远就看到有几个老人站在自己地头指指点点，不禁微怔。
　　在农村，总会出现很多类似的情形，比如说庄上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光棍，比如说有个每逢谁家遇上红白事不请自来的傻子，比如说几位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却对收成特别关心的老人。
　　现在站在周扬帆家田头的就是这样两位老人家，他们不像年轻人一样贪睡，早早就起来了，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在田间地头查看今年麦子的出苗情况。
　　“这块地哪家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的老者看着已经出土的麦苗道，“苗子出得不错啊！”
　　“这是大清子家的。”另一个矮胖老人道。大清子自然是周世清的小名，现在能有资格喊他小名的人，基本上都是辈分极高又年长的老者。和周世清年岁差不多大却辈分高的本家，看到他时基本都是直呼大名，很少这样称呼。
　　“大清子的腿好了？”驼背老人问道，“能下地做事了？”

　　“还不能吧？”矮胖老人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腿估计还不能做事呢。”
　　“哦！”驼背老人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只是苦了他媳妇。”
　　周扬帆听着老人的对话，已经缓步到了自家田头，看到露出地面的麦芽尖，赶紧和老人打招呼。“大爹，三大爷，您啷个转转呐！”
　　您啷个，在这里是尊称，就是您老人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