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林言莘醇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回来晚了……”
　　两个人脸对脸躺着，中间是儿子。

　　月光很足，从薄薄的窗帘外透过来，亮得很温柔。空气都成了淡蓝色。秦依岑背着窗，看着林言莘浸在月光里浅浅的轮廓，整个人都被月光同化了，益发温柔起来。儿子已经睡着了，浅浅的呼吸着，月光照在林其的脸上，秦依岑看到了一层细小的毛，在月光下那些细小的毛晕出蛋蛋的光辉。
　　秦依岑满足的笑了。
　　秦依岑的手经过了熟睡的儿子放在了林言莘的胸前，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这男人心跳的律动。沉稳，安详，有力。仿若一片在月光下宁谧的海，深邃的，神秘的，让人看不透的，在安静的海面下蕴育着无穷涌动的力量。
　　曾经有个中医告诉秦依岑，认识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他的心跳。这和号脉一个道理。
　　他的心跳。

　　从容和缓，节律均匀。
　　活着是什么呢。
　　每天每天，呼吸空气，喝水，吃东西，与人交谈，休息。或奔忙，或闲适。
　　数着太阳东升西落的天数。
　　其实呢，一个人寿命正常的话，只有两万五千多天——想想真是吓人。
　　科学家说，宇宙已经存在140亿年。地球则是45亿年。地球上生命在30亿年之前出现。
　　那到底是多久呢。物种出现，兴盛，衰落，消失不见。多少多少亿年之后被发现它们留下的化石，那深深浅浅的纹路就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据。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人也是一种物种。活着，只有那几十年，不起眼的尘埃一样。这几十年的生死之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与虚无混沌的宇宙相比，只有一瞬间。
　　相爱。
　　亲情，友情，最后，是爱情。
　　中国人的爱情观最是浪漫，那是两个人小指上缠绕的红线——即使是在世界的两端，红线不断，爱情不灭，命定之人总会相见。
　　找到红线那头的人，相亲相爱，一直一直在一起。笑也好，哭也好，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加起来就全部都是幸福。直到死亡。
　　在生与死之间，两万五千天。时间总是有限，不能浪费于犹豫彷徨。
　　——因为，能看着心爱之人的笑容，能听着心爱之人的声音，能拥抱心爱之人的身体，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秦依岑”
　　“嗯”
　　“必须得告诉你。”
　　“什么”

　　“我爱你。”
　　“……我也是……”
　　之后的生活，又回归于平淡。两人知道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们不能急，慢慢来。他们要将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秦依岑拿着洗发液的瓶子，对着光线仔细地看。林言莘进家门的时候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不禁笑道：“洗发液惹你生气了”
　　秦依岑晃晃手里的瓶子：“真坑人，我才发现，这种瓶子装的洗发液用到最后虽然挤不出来了，仍然有很多挂在瓶壁上。只要倒着放，还能积攒很多——你手里拿着什么”

　　林言莘提着一个非常大的黑色公事包，沉甸甸的。他把公事包放在地上，脱掉外衣换上棉拖鞋，坐到沙发上，把公事包里的一大摞文件放在茶几上，对秦依岑招手道：“来，你来看看。”
　　秦依岑凑过去，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竟然是一份遗嘱，但是变了脸色，哆嗦着看林言莘。林言莘笑着呼噜呼噜他脑袋：“别乱猜，我什么问题也没有，立遗嘱只是为了长远，并非快死了才要的。”
　　秦依岑皱眉：“呸呸呸，没事乱说什么你让我看这个”
　　林言莘把文件一份一份摊开。“这些就是我的身家性命。”他笑着看秦依岑：“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秦依岑愣愣地看着他。
　　桌面上的文件大致有林言莘本人的财产评估，财产公证，银行存款，公司股权，房产，股票。秦依岑发现他即使下辈子躺着挥霍钱也够花了。还有一份高额人寿保险，受益人名字是“秦依岑”。秦依岑拿着看，不知所措。“所有文件都重新做了一遍，一式三份，我的律师一份，我自己留一份，你一份。”林言莘说。秦依岑翻开遗嘱，上面用很公式化的冰冷语气陈述着，立遗嘱人林言莘如遇意外或自然死亡，按照他本人的意愿如何分配遗产——银行存款他的父母占百分之四十五，他名下的房产，车辆，股票以及银行存款的百分之五十五归妻子秦依岑和儿子林其所有。

　　秦依岑突然把遗嘱给扔到茶几上，仿佛这份文件咬了她的手：“你疯了你，好端端的你拿这些玩意儿回来膈应我么”
　　这份遗嘱让她害怕，什么叫意外死亡，什么叫立遗嘱人去世，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林言莘轻声道：“不要生气。我也不是平白那这些东西咒自己——只是未雨绸缪，总要做各方面的打算。我总希望能给你和儿子更有说服力更实惠的保证，最起码，如过我遇到意外，你得知道钱都在那里……”
　　秦依岑木然。林言莘是个普通男人，他有男人的基本通病——喜欢把爱人想象得笨拙，天真，需要保护。显然他忽略了秦依岑本身也是个有赚钱能力的成年人，养自己和儿子不成什么问题。或许按照一般理解，林言莘难道是瞧不起秦依岑的能力
　　此时此刻，却不能这样想。对面的男人只是太过真爱自己，以至于愿意奉上所有。茶几上罗列着一排整齐的文件，雪白的，刺眼的，仿佛一遍遍对秦依岑强调着这个男人的深情。

　　我爱你。这是初次的晚上情浓时林言莘突然喊出来的。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他的性子也不适宜说甜言蜜语。爱这种事，不是说出来的。
　　这时候再去计较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仅矫情做作，还会伤害深爱自己的人。对于金钱秦依岑是不在乎的，她一向觉得这辈子够吃够喝的就很好。可是林言莘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她不能为了所谓的骄傲或者莫名的“尊严”把林言莘的心弃若敝履。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这些都是不可避免必须得筹划到的……你知道，我就是这么庸俗市侩的人，总是想争取最大利益的商人……”林言莘低沉的嗓音温声道：“所以我只想出了这一个办法，所以……”
　　秦依岑伸出手去，摸林言莘的脸。
　　“我知道了。”秦依岑轻声道：“我都知道了，即使你不在，我也会好好地和儿子生活下去。”
　　我知道你爱我和儿子。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我都知道，因为我和儿子也是这样的，爱你。
　　秦依岑问自家老妈要了个解酒的方子。把梨和山楂糕都切成丝，拌上几颗冰糖，放在冰箱里冰镇。要吃的时候提前半小时拿出来缓一缓，用勺子挤出酸甜的汁水，很解渴解酒。这几天林言莘应酬多了起来，因为要开发一个大的房地产项目，必须这样应付政府的官员们。好几次都是秦依岑把他半扛着搬回屋里，林言莘已经醉得七荤八素。
　　“多亏我力气大有劲扛你。”秦依岑扯他的嘴摆出个笑脸：“喝酒多了伤肝。”

　　林言莘浑身无力，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