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辛奶奶又郑重地跟他说，“炒的时候啊，还要加羊腰窝肉，先炒什么，后炒什么，都有讲究的！一般来说，得先用香油炒配料……”
　　一老一少就麻豆腐这道菜，说了个热火朝天。
　　某人直叹奶奶讲究，辛绾在后头想说，奶奶这治学精神，不仅仅体现在画画上，凡事都不马虎，包括这做菜，也从来当一件艺术去做。就说这麻豆腐吧，粟融珵还问一句，是不是能买到，这问题就是多此一问，奶奶做的麻豆腐从来就不是在外面买的，都是自己做的，绿豆石磨，成汁儿成浆，发酵，过滤，流下去的是豆汁儿，布上剩下的就是麻豆腐。因从前爷爷喜欢吃这道菜，还喜欢喝豆汁儿，所以奶奶常做，自打爷爷去世后，她不那么热衷这个酸腐味儿，奶奶就做得少了。

　　所以这家伙提起麻豆腐，何尝不是提及奶奶的回忆？
　　到家后，这家伙殷勤地给奶奶开门，披外套，还待转身来向她展示他的绅士风度，她早已经自己穿好下车了，也没搭理他，径直进了家门。
　　结果，这不要脸的家伙，居然站在门口磨磨唧唧不肯走！
　　他不走，奶奶只好（奶奶一定是被逼的，才不是主动邀请）说，“珵珵，进来喝杯茶再走？”

　　他忙应道，“好啊！”
　　辛绾正打算上楼换衣服呢，奶奶叫住了她，“绾绾，给珵珵煮茶。”
　　“……”她站在门口满腔不耐地瞪着他，能不能识趣点？看我眼神！看我眼神！我不欢迎你，你走……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鼓起了腮帮子，跟个小女孩似的，一点不符合她端庄稳重的人设……
　　但某人就是瞎了眼啊！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就这么死不要脸地进来了……
　　“我先去换衣服。”她气鼓鼓地上了楼，换了家常的灰色布裙子，一头卷好的长发随意绾了个丸子头才下去。
　　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和奶奶对坐在茶桌两边了，听见下楼的声音，他抬起头，眼里再次迸射出惊叹光芒，“妞妞！你这是……”
　　奶奶一看急了，数落她，“怎么又把这灰扑扑的衣服穿上了？”
　　他赶紧在一旁道，“奶奶，好看！我发现时隔九年，我真的不敢认绾绾了，怎么……怎么和我当初认识的姑娘不一样了呢？这衣服穿着，就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啊！”
　　“……”这花言巧语真让人烦，她毫不客气地坐下，“是吗？那你一定不知道，我昨天还穿着这件衣服砸矿石呢，没准衣服上全是矿物粉，等会儿你肿成猪头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他一点儿也没被她这话吓着，家里灯光柔和，他的目光也柔柔的，凝视着她，“妞妞，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从楼下走下来的时候，脸上都在发光，你怎么变得这么美了？”
　　她实在想说，因为你当年眼瞎！但这么说，一定会被奶奶骂，所以，她端着脸笑了笑，“发光吗？那是因为我打了高光啊……”
　　好冷……
　　凉风嗖嗖过……

　　他目光一滞，但仅仅一秒的卡顿，含笑的眼里又流转着柔光，“绾绾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辛绾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用这样夜空一样的眼神，宽广包容，柔光处，繁星流动，好似无论她怎么挑衅，都轻飘飘化作烟云，被广袤夜空尽数吸纳……
　　她忽然便觉得没了意思，而且，有点晕。
　　她晕星空么？
　　从前在野外露营时仰躺着凝视低垂的银河时是有的。

　　她垂了眸子，不再理她，专心泡茶。
　　脑中却起了个促狭的念头，取了老茶头，狠狠投入大半壶，泡出来，茶汤浓得她闭了闭眼睛，自己都不敢喝，还悄悄拽了拽奶奶衣襟，示意奶奶别喝。
　　辛奶奶浅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暗地里瞪辛绾。
　　辛绾假装没看见，微笑着把茶递给他，“喝惯了咖啡的，试试茶好不好喝。”
　　“好喝！怎么能不好喝呢？我是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人！”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滋味儿怎么说呢？说苦吧，还真不，他喝惯美式不加糖的人，茶的味道于他不算够劲儿，但怎么就透着一股一言难尽的味儿呢？
　　偏偏她还凑近了些问他，“怎么？不好喝？”
　　“没有……没……”他当解渴好了，一杯一饮而尽，还说呢，“所以说品茶这么风雅的事，对我来说就成解渴了。”
　　她微微一笑，“水本来就是解渴的嘛，只不过这杯子小了些，解渴可不够，多喝几杯吧。”

　　“……”他张了张嘴，好吧，喝……
　　这一晚上，辛绾专注泡茶，他和辛奶奶倒是聊得很欢，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把茶桌上的点心也吃了个干净，最后，肚子鼓鼓地告辞。
　　辛奶奶都不敢直视他，满肚子内疚啊，又觉着珵珵这孩子咋就这么实诚呢？让他喝，他还就一个劲地喝？亏得他小时候还被称作小霸王，哪有这样傻乎乎的小霸王哦？倒是自己家绾绾，看着乖乖的，闷不出声，蔫坏！难怪珵珵这傻孩子总被她欺负得哭……
　　心里对这傻孩子又心疼了几分，还关心地问他要不要上洗手间再走。
　　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他早就想上了！

　　趁他去洗手间的空挡，辛奶奶用力在辛绾脑门上一戳，横她一眼，“你啊！真是……”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骂她！
　　“奶奶，妞妞，那我就先告辞了，叨扰到这么晚，不好意思，实在是多年不见妞妞和奶奶，一见之下心里头高兴！”上完洗手间的某人出来，笑嘻嘻地说。
　　辛奶奶汗颜啊，更不好意思直视他了，这傻孩子哦，还高兴呢……
　　把他要的梅花香露交给他，“早点回去休息，明晚记得来吃饭啊！”说完辛奶奶又愁了一愁，但愿他今晚能睡得着吧……
　　一直把他送上车。

　　粟融珵自我感觉良好，倍儿精神地吹着口哨开着车回家了，进家门，粟振等着他呢！逮着他问，“送奶奶和绾绾送到这个时候？”
　　“嗯……”他吹着口哨上楼。
　　“别走！来陪爸爸喝杯茶！”他还有话问呢！
　　“……”又茶？他怕了好吗？“不喝不喝！我不喜欢喝茶！”
　　“那也别走啊！跟爸爸说说，你觉得绾绾怎么样？”粟振一路追着去，结果，在儿子房间门口吃了闭门羹，臭小子居然把门跟关上了，差点砸到他鼻子！
　　粟融珵往床上一躺，耳边还有粟振这个问题的余音：你觉得绾绾怎么样？
　　怎么样？
　　他想起她穿那件烟紫色小礼服进餐厅时的情形：裙子不是纯粹的紫，带了些烟灰色，颜色便暗了许多，这种略微灰暗的颜色本来是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的，但穿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出色？这种烟灰紫，趁着她瓷白的肌肤，真真是恰到好处，艳一分显俗，暗一分则显老，轻软的面料烘托着她，像在她周身笼罩了一层云烟，款款而来的时候，宛若云烟深处飘来的仙女。

　　日期：2019-09-05 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