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第11节

作者: 弯刀人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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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生前生苦命,潇潇潇潇雨中。知青天无眼,是非是非不明。恨生!恨生!恨不命绝此生。”
  雨夜中,虚无缥缈回荡着的如梦令,腔调清冷稚嫩,隐隐夹杂着怨厉,让人脊背发寒。
  这一晚,袁屿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第二天清晨,雨后的薄雾还未散去的时候,袁屿便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早早的下了床。
  从自家米缸里盛了米,加了水。灶底的柴有些潮湿,袁屿只能不断的拿嘴去吹引火的稻草,柴烧起来了,小脸儿也被熏花了。
  袁屿家里本有几亩田的,可凭袁屿的年纪还照应不了,所以村里商量了之后,便由别人种,每年给袁屿些稻米算是当做租子了。
  固然有些亲戚,可是在袁屿的父亲失足跌入江中之后,那些本就不冷不热的亲戚就很奇怪的同时“销声匿迹”了。
  锅沿滋滋的往一角喷着热气,盛了粥,吃了鸡蛋,袁屿就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前,一遍一遍的想昨晚已经不记得的梦。
  胡飞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的时候,袁屿正拿着手里的笔在石头上一笔一画的写着字。
  没有关自家院门,所以胡飞径直跑了进来,拉了袁屿的手便往外跑:“我……我爸回来了……”
  胡飞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还隐隐带上了哭腔。
  袁屿一路被胡飞扯着胳膊带着往前跑,神色却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
  跑了一阵,大概是太累了,胡飞才停下来,拿手背揉着眼角,哽咽说:“小屿,我爹快死了……我就要跟你一样了……”
  到胡飞家里的时候,不大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了人,闹哄哄的。
  屋门口很奇怪的拿被子吊的严严实实的,黑里儿白面儿的被褥,如同吊丧一样。
  有人在小声议论,也有人在偷偷的翻看着那地上的蛇皮包。
  胡国成脸色蜡黄,躺在床上,眼神呆滞,没有一点色彩。
  当胡飞拉着袁屿进来的时候,屋里的议论声压的更低了,望向袁屿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异样。偶尔会诡诡谲谲的指着袁屿嘀咕两句什么。
  袁屿蓦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犹豫着想要出去。
  却不曾想,床边哭哭啼啼的女人忽然疯了一样冲过来拍开了胡飞拉着袁屿的手,腔调愤怒而怪异的指着胡飞撒泼:“小杂种,人家都不和这个讨债鬼玩,就你能耐?把晦气带到了咱家!不听话的,你又把这个讨债鬼往家里带,你非要盼着你爸死了才干净啊你……”
  袁屿猛的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
  “看什么看,以后不许进我家门,你非要把阿飞害得跟你一样你才甘心吗?”

  众目睽睽之下,没人知道,这样的话语,到底会给一个十岁大的小人儿留下多么刻骨铭心的痕迹。
  扬起的头,再一次无力的垂下去了,袁屿肩膀都在抖,他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那些异样的目光,写满了抛弃和厌恶。
  “哎呦,你看看,昨天我家铁蛋儿好心,还差点被阿飞给揍了,今天可好!看吧,我就说这个小讨债鬼,跟谁谁晦气……”
  铁蛋儿娘扬眉吐气的抒发着昨日的不快。
  袁屿脑子嗡嗡的在响,眼前天旋地转。

  而一旁的胡飞涨红了脸,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挥起了拳头,捶在铁蛋儿娘的腿上胳膊上,仿佛倾泻了全身的力气,小野兽一样咆哮:“你个毒舌头的娘们儿才是讨债鬼,你全家都是讨债鬼……”
  胡飞被自己母亲打了出来,脸上清晰的带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当然,还有袁屿。
  江边不远的野枣树下,一直沉默的袁屿,低声说:“阿飞,你回家看你爸吧,我回去了!”
  江风拂面,吹落了一地林影斑驳。
  袁屿说完,就低着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任凭身后的胡飞大声喊:“小屿,你才不是讨债鬼……把我爸带回来的王老爹说,我爸是被猫儿河的野猫叫了魂儿了……”
  说到猫儿河的时候,低着头闷声离开的袁屿,步子微微顿了顿。
  他知道那个地方。
  说是河,如今其实不过只是个有点水的沟渠。
  二十多年前,那儿的确还是河,可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人没棺材埋,就丢进去,丢的多了,那条不宽的小河莫名其妙的就断了流。
  死掉的人的尸骨歪七竖八的暴露在外面,腐烂的恶臭尸气隔几里都能闻到,闻到了少不得都会生一场病。
  后来,几个村的干部弄来了汽油,选了个日头毒的日子,在里面放了把火,大火在那河里烧了一天一夜,那些横七竖八的森森尸骨就都看不见了,之后,又用土把大火留下的骨灰埋了半人高的土,这才闻不到什么味儿了,只是原来的河也就变成了存不了多少水的沟。
  村里的王老爹对这事儿记得最清楚。
  只是让所有人都奇怪的是,尸气是闻不到了,可那地方有几年一到晚上莫名其妙的总会聚集些野猫在那儿。

  清一色儿的通体乌黑的野猫,叫的人心里发慌。
  村子里的老人说,猫属阴,也喜阴,喜欢待在阴气重的地方。
  而或许是在阴气重的地方呆的久了,这样的猫就会通体黑的诡异,民间传言说,这样的,大多都是被地府派来的引魂猫,走夜路是断断不能碰见的。
  这样的说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袁屿同样不知道。
  但是,袁屿想去看看。
  因为没人愿意被叫做讨债鬼,袁屿也不想,特别是当胡飞咆哮着说出:“小屿不是讨债鬼!”的时候。
  独自一人回到了那个冷清的破旧院里,袁屿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胡飞也没有来。
  唯一不同的是,经过白天的事,村里的人从袁屿家门口过的时候,都会绕的远远的……
  月色从云层钻出来的时候,一身补丁衣裳的袁屿一言不发的在破旧的家里四处翻找了起来。

  乌云时不时的遮住月牙儿一角,这样的夜色,叫做月黑头。
  同毛月亮一样,这样的月色,是主灾邪的。
  夜间很黑,翻遍了家里的角落,却只有一盏破满了洞的白灯笼,这是以前办丧事时留下的。
  破了洞的纸罩,挡不住风,是不能用的。
  所以袁屿两手空空的出了家门,只是,临走前在兜里装了两个中午剩下的白饭团当做路上吃的晚饭,猫儿河距此具体多远袁屿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来一回可能要走上一个多时辰。

  刚从胡国成家里出来的王老汉,正顶着昏暗的月色往家赶,心里却暗自琢磨着一些事儿。
  胡国成的模样,他是看见了的,这让他没由来的总是忍不住去想,去想二十几年前的事。
  如果没有二十几年前那件事,王老汉绝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的,那晚在江上所遇到的事儿,让他一向所秉承的认知遭到了从未有过的倾覆,也对冥冥中一些看不见的东西,真正意义上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闹红卫兵的时候,带着红袖章的年轻男女,高喊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镇上给人过阴的赵寡妇被人拉出来活活打死,打死了之后又扒光了扔在大路上晒,吐唾沫,那副凄惨模样,王老汉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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