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12-26 19:34:42
　　“亮宇啊，我问一件事啊，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没事，科长，你尽管问。”
　　“那好，你咋从轿车分厂调到这边来的？”

　　孙亮宇一口喝下一杯酒，抹抹嘴角的泡沫，摸摸下巴，然后缓缓说道：“当时领导说我活干得太快，干得太好。”
　　“这是啥逻辑啊？”张耀国一头雾水，“你在那边干什么工作呢？”
　　“当时推行日本的‘精益生产方式’，一开始，我做得最多的就是优化工位和工序，比如说把分装线移动一下位置，这样就大大减少了搬运时间。再后来，就是制作看板，就是那种与实物同时移动的看板…”
　　“看板应该很简单啊，就是上面记录一组数据，零件名称、零件号、车间代码、生产厂家名称、工位代码。”张耀国为了表示自己也懂点专业知识，一口气说了很多，“我在协配处工作的时候，也接触过看板。”
　　没想到，孙亮宇马上打断他：“这都是看板的皮毛。成百上千个零件，先得计算看板数量，计算时先得把安全在库时间转化成天数，还得事先弄清楚每天送货次数和使用位置的数量。有专门的公式，找时间我再单独给你讲讲。”
　　“好，好，不错，没想到这么复杂。”张耀国不敢往下讨论，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因此淡淡地说道，“那你还做了别的工作吗，除了刚才说的？”
　　“那就多了，还有现场管理和防错管理。”孙亮宇吃一口菜，接着说，“当时还设计了好几个防错的专用工具，比如用一个简单的挡板，工人就可以判断零件是不是装反了。”
　　“亮宇啊，你说这个精益思想，在延春汽车推广这些年了，效果到底如何呢？”张耀国颇有兴致地问道。在他看来，如果对细节一窍不通，那么当领导的，最好是从宏观上提几个问题，这样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效果当然还是有的，但现在遇到很大的瓶颈。”孙亮宇又喝下一杯酒，忧愁地说，“其实，这个不是咱们这个级别考虑的问题，说了也没用。”
　　“哦，那到底是什么瓶颈呢？”张耀国追着问。
　　“应该处理好协作厂家和销售商的关系，你看啊，按用户需求搞拉动式生产，肯定是一个系统工程啊。没有上下游产业链的配合，那不就是闭门造车吗？”孙亮宇感慨道，“我之前也接触过不少协作厂家，他们抱怨很大啊，咱们总是一味压价，打压他们的利润。然后呢，他们跟延春汽车公司，可以说相互之间毫无信任可言。一出现问题，各方都推诿扯皮…除此之外，就是人的问题，日本企业是把人的能力用到极限，让每个人骨子里都产生一种追求精益的信仰，咱们的信仰是‘难得糊涂’，一认真就会受排挤和打压…”

　　“这个真是这么回事！”张耀国肯定道，然后又一脸疑惑，“亮宇啊，我到现在还是没搞明白，你为什么调到垃圾场来了？”
　　“我将所有推行精益生产方式的经验总结成小册子，交给领导后，就来这边了，具体原因我真不知道。”孙亮宇顿时无限伤感，连喝两杯酒，“我现在跟刘哥差不多，也就比他清醒点。”
　　“哪个刘哥？”
　　“刘佰智！”孙亮宇说完一头倒在桌上，睡着了。

　　张耀国连忙喊服务员过来买单，并赶紧给办公室打电话，让韩瑶通知平哥开车过来一趟。随后，李远平直接将孙亮宇送回家，张耀国没有回办公室，他摇摇晃晃，边走边吐，惹得几个路人好一番侧目，跟躲瘟疫一般远远跑开，不知不觉地，他发现腿脚不听使唤，竟然来到了郭慧芬住的地方。
　　12
　　岳秀娴遇到了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在跟亲家钱泽宇商量后，钱泽宇和范丽梅坚持要热热闹闹为孩子办一场婚礼。可是，如果通知亲朋友好友参加，由于张时运根本无法到场，加上张耀东的事早是路人皆知，这么一来，岳秀娴觉得张家这边颜面尽失。最为头痛的是，大家近一个月来，对张时运的事渐渐淡忘了一些，岳秀娴可不想让这事再次成为所有人追逐的热点。
　　然而，钱家的意见非常一致，连钱超妍也觉得应该热闹地嫁过去。钱泽宇甚至说，如果张家经济有困难，钱家可以帮忙出点。钱超妍的弟弟钱超凡，也在一边帮腔，说千百年来的礼数和规矩，哪能说破就破呢？
　　这可真让岳秀娴为难，极其不悦地离开钱家，然后去了老中医贾大才那儿。
　　贾大才是她刚结识不久的中医。
　　岳秀娴来的时候，他刚送走一拔访客，然后端坐在客厅闭目养神。年过六十的贾大才，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白发，满脸都是老年斑，眼睛深深凹陷在皮肤里，鼻子朝下呈鹰钩状。整个脸颇像不太规则的圆圈，随和之间透着一份威严和深沉。

　　“贾老师，还是孩子的婚事…”
　　“嗯，上次那药好用吗？”贾大才小心翼翼地问。
　　“孩子连服两周后，脸色红润多了，那天我特意把儿媳妇请回家，然后…”
　　“然后什么？你问了，还是看到什么了？”贾接着问。
　　“应该就是那么回事了，我在孩子房间发现一个绿色的毛毯…”岳秀娴不好意思地回答。

　　“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就不要怕了。你坚持就行。”
　　岳秀娴心虚地说：“可这次他们挺强硬，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先拖拖，过几天再来，到时肯定有好办法。”
　　岳秀娴随后双手合十，恭敬地退出，临出门时在门口的鞋柜上扔下一百元。
　　张耀国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单元门口，一屁股坐下，昏昏欲睡。突然一股凉风吹来，猛地把他惊醒，一步一挪地来到街对面的公共电话亭，直接呼叫郭慧芬的BP机。郭很快回了电话，当得知张耀国就在家门口时，先是惊奇，然后是惊慌，接着是惊喜，最后麻利收拾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
　　在单元门口，看到一脸醉状，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张耀国，郭慧芬觉得特别有意思，把他扶上楼，带着母性般的慈爱，关切地问：“跟谁喝这么多酒？这么冷的天，可别生病了。”

　　进屋后，张耀国瘫倒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呼呼地很快进入梦乡，任凭郭慧芬如何摇晃和推掇，没有半点反应。郭只好帮他把鞋脱去，把外衣脱下，再把被子盖好…随后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抚摸。渐渐地，郭慧芬也有了困意，于是换上超薄的透明睡衣，进入被窝，和张耀国紧贴着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