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瓜像瓜，种像种，地鼠崽子打地洞。邓团跟他爸一样喜欢打架，邻居的小伙伴经常骂他“贩毒崽”、“鸡婆仔”，邓团从来不跟他们对骂，阴着脸扑上去撕打，直到打得别人讨饶为止。有时候遇到比他大的孩子，也经常被人骑在身下揍得鼻青脸肿，他同样一声不吭，等人家不注意时，从后面对着别人脑袋砸板砖。邓团成了别人眼中的坏孩子，这一带的“糙子王”。

　　但邓团读书很用功，从来不要奶奶操心，他不迟到不旷课，作业也认真完成，考试成绩从来没下过前三名。奶奶喜孜孜逢人就夸他，说邓团将来肯定会中秀才的。
　　邓团虽然顽劣，但长得很帅气，集中了他爸爸妈妈的优点，身材欣长挺拔，头发墨黑，眼睛很大，脸颊上两只酒窝特别漂亮。他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也不喜欢笑，但他喜欢体育，总是在球场上很酷地跨篮、运球、奔跑，学校里其实很多女孩都暗恋他，但邓团从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眼神阴郁得让人害怕。
　　学校里举行班级之间的篮球比赛，邓团得分最多，各班的女同学组成啦啦队，在中场休息时给队员们递水，擦汗，没有人敢走到邓团身边。邓团起身上厕所，有个女孩从后面追上他，递给他一瓶红牛饮料，结结巴巴地说：邓团，你喝……你不渴吗？
　　邓团望望女孩，她叫文亦婷，跟他同班，女孩长得清秀，脸蛋白得像剥了皮的鸡蛋儿，穿着朴素的天蓝夹克，印象中，文亦婷跟他一样，也很少跟人说话，默默的上课下课，影子一样安静。
　　邓团接过饮料，简单地说了声：谢谢。
　　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画，举到他面前：这是我为你画的素描，你看看像不像？
　　那画上的男孩，有酷似流川枫一样遮住前额的留海，冷漠的眼神，手里拿着篮球睥睨着世界。邓团收下那张画，终于笑了，女孩也笑了，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阳光下，温暖而美好。
　　从此，文亦婷经常约邓团晚自习时到校园的树木里聊天，有时候会牵着手沿着窄窄的石子路散步。文亦婷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她爸爸经常喝酒，大醉的时候，会放声大哭，或者，拿着衣架打文亦婷，一边咒骂文亦婷妈妈。
　　文亦婷喜欢画画，没有老师教她，都是自己慢慢临摹，她也没有玩伴，寂寞的时候一个人画画。
　　文亦婷说：邓团，你个子高大，穿西装一定帅呆了，特别是穿黄晓明代言的阿仕顿西装，保证比明星还有型！
　　邓团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行吧，冲你这句话，我将来有钱了一定买一套试试。
　　青春期的孩子饿得快，晚自习后同学们都会到校外的小摊上买油条鸡蛋填填肚皮。邓团心疼奶奶攒钱不容易，再饿也从来不吃。文亦婷蹑到他宿舍后窗边，敲开窗户，塞给他两只鸡蛋，鸡蛋温热的，他捧在手心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初三下学期，邓团奶奶突然脑溢血过世了，办完后事，邓团继续上学，但要交资料费时，邓团身上没钱，只得到城里去找妈妈。他按照别人的指点，找到小城一个开着许多粉红灯光的街道上，见到那家发廊门面，妈妈穿着暴露的蕾丝裙子，正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轻浮地笑着，拿着橙子喂给男人吃。邓团胸腔里热血一下涌上来，他把嘴唇咬得血淋淋的，悄悄离开。

　　邓团辍学了。
　　在小树林里，文亦婷抱着他的头哭，眼泪滴在他的头发上，脖子里，灼热得像烛泪。邓团脸上始终带着笑，他只在她面前有这种笑。邓团道：婷子，我想开了，即使读下去，我也不可能有钱上大学，倒不如现在放弃。你要努力，我知道你爸爸一直不想让你读书，现在好了，我可以赚钱供你上学。
　　文亦婷抬头，亲了他的嘴唇，点点头，道：无论如何，你的钱必须干干净净。
　　我答应你。邓团有力地拥抱着她，仿佛拥抱着他的全世界。
　　那年，邓团十六岁。

　　社会是个大染缸，十六岁的邓团很快和社会上的小混混们玩到了一块儿，他们滋事，逞强，打架。很快，邓团的冷血、沉着、以及小时候积累的干架经验让他脱颖而出，成了这帮混混的头目。
　　邓团带着那帮头发染成黄毛的伙伴们，到网吧勒索学生，到校园周边收取学生的保护费，到餐馆大吃大喝后轰隆一声全部跑光飞单。
　　晚上九点后，邓团骑车到矿山，找那些需要代班的工人打石煤。戴着厚厚的口罩，披着黑色的褡肩，一锹一锹铲着煤块送到机器里粉碎。下班时，他吐出的痰黑得像浓墨汁，鼻子里抠出来一团团黑灰。
　　邓团很开心，只有这些钱是干净的。只有用这些钱，他才敢买了衣服、书本寄给文亦婷，每月定期给她的卡上打一些钱。
　　小混子们都找了女朋友，而且经常结伴到KTV唱歌，叫小姐，玩得开心了去开房打炮。他们互相交流着跟女人**的快乐，但邓团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也不玩女人，他在心里为她坚守，他认定，文亦婷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女孩。
　　每当看到街道上走着穿笔挺西装的帅气男人，邓团会跟着盯好长时间。他也想买一套阿仕顿西装，穿给文亦婷看，但摸摸口袋，总是有些舍不得。

　　每年寒暑假，文亦婷放假回家，是邓团最开心的时光。他带她玩蹦极、玩卡丁车、玩飞艇，捉弄她，让她吓得尖叫，逗她，让她开心的大笑。她给他讲学校的老师，讲自己考试时粗心做错的题目，拿自己画出的最得意的画作给他看。他默默地听，幸福而神往。
　　三年过后，文亦婷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
　　开学前一天，文亦婷和邓团来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树林里，月光如水，她热烈地吻他，呢喃着将他的手拉向自己饱满的胸脯，道：亲爱的，我把自己交给你吧。邓团呼吸急促，气喘如牛，终于他挣脱她的怀抱，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等你，等你大学毕业的那天吧。
　　刚来大学校园，文亦婷非常想念邓团，几乎一有时间，就到公用电话亭里给邓团打电话，有时候，她会给她画画，画的全都是他。他在树林里望着月亮，他在湖边敞开脸膛向远方呐喊，他在公园里为她捉一只蝴蝶……思念，像绕不开的绳索一样缠缚着她。
　　但大学里没有了紧张的学习压力，生活也丰富多彩，很快就让她从思念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也许是远离了粗暴的父亲，大学生文亦婷性格越来越开朗了，她已经学会了跟女同学交朋友，青春勃发的年轻人，恋爱是谈得最多的课题。闺蜜们在一起总是谈论着自己或别人的男朋友，谁找的的男朋友是城市白领呀，谁谁的男朋友爸爸是县长呀，谁谁谁昨天被系里最帅气的老师约了会呀，等等。文亦婷每当这时候沉默着，她渐渐觉得邓团实在太LOW了，根本与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这么一想，心里就失落，就烦恼。

　　邓团再给她打电话时，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变了，或不屑，或嘲笑，邓团以为她钱不够用，总是第一时间转些钱过来。文亦婷又觉得内疚，回电话跟她撒娇。她，就在这种矛盾心理中度过了大学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