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是我让老头双手展着协议，我拿着当天的报纸头版，让小涛来一个由远至近的特写，用报纸版面来确认日期最保险，然后，完事。
　　小涛把机器递给青哥，青哥眯着眼看了一遍，笑笑，坐到他办公桌前，把机器上的内存卡拔了，转到笔记本电脑上，又从包里摸出移动盘，再转存了一遍，当然，我知道的是，他还要存了网上去，这是三保险，防备委托人赖账时的必要保护措施，事实证明，这样的防范措施，英明正确。
　　又闲唠了几句家长里短后，送老人出门，我们仨坐下，瞅着青哥。
　　这是以前一个客户转介绍的业务，这委托人老头姓徐，某县某乡某村的老会计，很仔细的个人，借给开木材加工厂的老邻居三十几万，条子倒是有，但早过了诉讼时效，去法院都受理不了，欠钱的人又找不到，愁的实在没办法，跑我们这来，想求个出路。
　　他找过三批人，都没办下来，但是欠债人的电话是他儿子拿着，能联系上，青哥说，这里面肯定有道道，咱先碰一碰。
　　我从信息表上留下的债务人电话号码拨过去，稍倾，通了，一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某某路派出所，你找谁？
　　我听了一愣怔，说，请问是钱克明师傅吗，我们是律师事务所的，有个经济纠纷需要跟他谈一下……
　　行，来派出所找我吧，某某路多少号，我是他儿子，我叫钱刚，记好了，来提我的名字，我亲自跟你谈，你来吧，什么时候，等着你，今晚上我值班，咱好好聊聊。
　　用的是免提，能听到警车开道警笛特有的叫唤，嘟嘟地像个气蛤蟆，还有屋里哇啦哇啦的争吵噪声，不像是人工合成的背景音，难道，这人的儿子，真是丨警丨察？
　　挂了电话，我看青哥，青哥说，先了解了解再说。

　　大健和虎子带着新来的俩小弟出去办别的业务了，帮一家侦探公司盯梢捉奸，这是我们的副业，青哥对搞副业乐此不疲，尤其是这种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营生，用他的话说，这才是有技术含量锻炼人的活儿，那神情，活像个特务头子。对，特务头子，圆脸圆身子，像那谁来着，我曾私下跟小涛耍贫嘴问他，小涛随口答道——苗人凤。
　　青哥听了，也不气恼，起身从柜子里掏出本书，啪地拍在小涛脑门上，毛人凤全传，多读几遍书，学点文化，净看些武侠能有长进了？
　　小说里的苗人凤武功极高，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人称金面佛；现实中的毛人凤从玩笔杆子出身的县城小秘书隐忍做到白色恐怖谈之色变的国民党军统局长，人称笑面佛，都带个佛，可行事做派却差了个天地，要说相同的，就是不见得有菩萨心肠，却都爱用霹雳手段。
　　青哥巴拉巴拉敲着笔记本键盘，然后开了屏保，屏幕各种图像字符晃荡起来，掩饰着背后的一切。我和小涛在抢剩下的茶水，茶是生普洱，刮肚子刮的厉害，让临近午间的我更饿了，青哥喜欢这一口，说饥饿感能让人保持清醒，可是楼下包子铺的大肉块包子，他吃的比谁都多。

　　小涛下去取饭了，自从苗苗家的事儿办过之后，跟苗苗她姨家的关系微妙起来，有感激，也又不甘，但总是给挽回了一些损失，比全打了水漂强很多，所以作为友好睦邻的象征和举动，我们和房哥享受一样的待遇，方块子肉丁的包子是单独蒸的，肥的嫩，油的香，一个足足有**那么大，当然，我指的是苍老师，而不是据传信了可以得永生的某神仙姐姐那种鸡蛋型的——还是摊过的鸡蛋。
　　QQ提示音响过，青哥噼里啪啦输上密码，解锁屏保，晃悠着鼠标敲巴了几下，然后仔细地端详着，看传来的图片。
　　就像我们也跟不少律师事务所合作，做一些协助执行和诉前取证的业务一样，我们也有自己的上游合作团队，各种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信息贩子，准确来说，叫情报贩子，可能更贴切。
　　这些情报贩子门，基本以各个单位的临时工居多，听说还有武警部队的老士官，工作便利能接触内网的，帮着查询个户籍信息是最基本的服务，至于开房记录、车辆路况探头拍摄、身份证使用轨迹，所有涉及内网但又密级不高的，都可以出来，明码标价，按次收费，价格不等。
　　当然，还有的是银行系统的，可用信用卡申请的名义去查询你要查询人的信用报告，上面能清楚显示很多信息，名下信用卡授信额度和负债情况，社保金缴纳状态、民事判决记录及工作单位、预留电话、家庭地址等等。
　　甚至于，当我们要找个逃逸的老赖，都可以掌握他啥时间乘坐航班、火车的信息，提前布控，去堵截，或尾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仅仅只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表面下，更隐藏着诡秘的暗战，清欠催收行业里，打听刺探，掌握动态，是决胜千里的前提，这也是我们区别于社会打手的最大不同。
　　这个人，还真在派出所上班，小涛正含着满嘴肉包子，油花花噎得泪花花转，对我说。
　　青哥拾起茶壶，都倒进自己杯子里，仰脖子一口干了，先去一趟吧，见了面才好办，咱先打听打听这个人。
　　欠款人的儿子所在的派出所，是个大所，青哥在那边分局有几个朋友，电话里客套了几句，就进入主题，那头倒也配合，寥寥地介绍了一点，大概意思，青哥挂了电话跟我们说，这人武警士官转业，就进了这个所干协警，六七年了，评价还不错，就是脾气楞点，下手挺狠，家里还有点小钱呢。
　　有钱不还，真操蛋，小涛一脸不屑，随口噗地吐出一丝塞牙的肉筋，掠过空中划着弧线弹在地上，恶心地青哥直斜眼瞅他。
　　下午，青哥带我开车去派出所了，同行的还有那位老律师，王叔。派出所没有生意清淡的时候，户籍大厅排着队，处警中心人来人往，还看到从警车上拎下个小个子来，满头的血，不知咋弄的，看架势是干啥坏事被人当场拿获了。与分局市局不同，派出所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忙，像赶集一样，却悄悄遵循着井然有序，在这里，再狂气的小哥，也没有敢闹事的，警务公开栏上那一张张正气凛然的警装照片，象征着国法无情，虎视眈眈，默默威严。

　　青哥穿得很板正，衬衣西裤小皮鞋，反倒是老律师王叔，半截大裤衩子，圆领运动衫，手里拎着个老式黑尼龙公文包，包侧上面依稀残存着某某检察干部培训会议留念的字样。
　　你好，我们来找钱刚同志了解点事情，我是某某律师事务所的，有个民事案子……老律师沉沉地跟接警台前的小女孩说，小女孩穿着协警的服饰，飒爽冰冷。
　　坐着等一下，小女孩随手一指，看也没看老律师递过去的律师执业证，随即拾起内线电话，钱哥，有人找你，又说是律师，你见不见？噢，好的，好的，明白。
　　你们等着吧，钱哥办案子呢，审完了就出来了，你们三个先别走了，小女孩的口气机械并冰冷，跟电子合成音一样没有情感，她头顶上银白的警徽在乳白的墙壁上烁烁生辉。
　　从两点三十三分坐到四点四十七分，青哥陪着颇有气恼的老律师东扯西扯，老律师做了半辈子检察官，退休后发挥余热，没想到在这里吃了个瘪，不给面子，想找市局熟悉的人通通气儿，也被青哥劝下了。

　　日期：2017-04-22 20:2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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