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我说。
　　“嘭！”一声巨响，有人在撞门，“嘭——”又是一声，甚至可以看到木门已被撞凸了一块。我们还能听到整座屋子里，回荡着一种混乱、压抑、沉闷的声响，那是撞击声、脚步声、哭声和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陈家的人，也许正一个个被歹徒推搡着走出房间。
　　原来历史的火灾灭门案，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迫在眉睫。
　　我看一眼窗户，说：“过去。”谭皎跟着我。哪知我在窗口一望，见楼底还站着第七个人，跟其他人一样戴着黑色面罩，手按在腰，背后有雪亮的光。这是放哨的。从他的角度，只要我们从二楼跳落，立刻能发现。这更让我猜测，来的只怕是非常专业的犯罪团伙。
　　我在心衡量了一下，若我一人，还有几分逃脱把握，但加个谭皎，这条路行不通。
　　“屋顶。”谭皎忽然说，我心一动，在黑暗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写满惊怕，可也装着勇气和冷静。她说得没错，我检查过全屋外观，沿着管道确实可以从窗户一路爬去，暂时一避。也方便掩护。而歹徒只怕一时也想不到。
　　我刚把谭皎的双腿托去，听到她在二楼屋檐轻踩着往缓慢攀爬的声音，突然间背后一阵破裂声，一把斧头将门劈开一个洞，然后一只手伸进来，在拧门把手。
　　来不及了。

　　我来不及和谭皎一起去了，此刻若歹徒闯进来，必然听到我们攀爬声响，不会相信我们已跳楼逃脱。我几乎是压着喉咙低吼道：“谭皎快爬。”冲向门口，抓起桌沉甸甸的烟灰缸，朝那手狠狠砸去。那手顿时一歪，门外发出一声惨叫。于是引来更多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眼看门被一下下撞开，几张戴着黑面罩的男人的脸出现，一双双眼都是阴鸷的。我转身跑向窗口，心寒意一片，此刻无法再抬头看谭皎，纵身跳了下去。

　　一落地，门口放哨那人发觉了，他盯着我，吹了个响哨，追了过来。我翻身跃过栅栏，实在忍不住，猛地回头，只见黑黢黢的屋顶，一个人伏在那里，几乎分辨不出。我现在现身，她更安全一点。想到这里，我心一定，跑进黑暗里。
　　然而周围全是树林，远处的公路没有一点灯光，更不可能有人。要跑到有人迹的地方，还非常远，且这里是穷乡僻壤，还不一定能求得帮助。
　　身后一共跟来了两个人，追得很紧。而且明显对这里的地形做过调查，非常熟悉，冷静又凶猛。一个紧追不舍，另一个拐弯跑进树林，莫不是要对我侧面包抄？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
　　当我跑进一片树林深处时，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我们正面相遇了。
　　雪光幽暗的夜色里，我们只对峙了一瞬间，动手了。
　　他很强壮，下手又狠，且看得出经验老道，我一时间占不到半点便宜。但我也不是软柿子，凭着敏捷身手，与他不相下。

　　我心知这样下去不行，等另一个人赶到，我只有挨打的份儿了。一眨眼功夫，我吃了他一拳，他的腹部也被我狠狠踢了一脚。我刚想瞅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冷不丁后背一阵凉意袭来。
　　另一个人已经到了。
　　而后是利刃切开皮肉的剧痛。我一个踉跄，看到发白的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后背插了一把刀。那人猛地抽出刀，我呼吸一滞。
　　疼痛降临时，我却突然变得清醒无，很多纷杂的念头，竟也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里。
　　是这样的恶徒。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毫不犹豫剥夺他人一切的恶徒。他们和他，又有什么差别？一股激荡的接近粉碎的情感，充斥着我的心。我亦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空手抓住面前那人的白刃。他愣了一下。我用淌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揪住他的头，狠狠撞在旁边一棵大树。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嗤——”刀刃划破肌肉的轻响，再次从我身体里传来。背后那人又捅一刀。我顺势抓住他握刀的手，一把将他拽到身前，抬起膝盖猛烈地朝他的头连撞几下，他顿时满脸的血，也被我扔在地。
　　雪地里这么安静下来，他俩躺在地呻吟扭动。我用手捂着腹部，单手脱掉毛衣，用牙齿一咬，绑在腰。毛衣马被血浸染。我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太阳穴已一阵阵在跳，昏昏沉沉。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双手在从我身体深处撕扯伤口。恍惚间我看到身后那两个，又已跌跌撞撞爬起来。而公路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乡村则离得更远，根本不可能抵达。
　　我连大声呼救的气力都已经没有。

　　我快要走不动了。
　　可是谭皎那张脸，却在这时撞进我的脑子里。那双明亮的、充满希望和温柔的眼睛。我现在要是被他们抓回去，谭皎迟早也被发现。我是绝对不能忍受她落入这样一群恶徒手里。还有陈家的人，我的恩师一家，他们现在也在水深火热。
　　我深吸一口气，紧咬嘴唇，咬出一口鲜血，腥咸的味道流入口里，人却仿佛清醒几分。我拼尽全力，往前方的黑暗跑去。
　　我躲在黑黢黢的草丛。没多久，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从旁边经过。
　　我定了定神，看着前方，他们一直在小路晃。他们很聪明，守在通往乡村的必经之路。而我低头看了眼手机，依然没信号。
　　我闭眼，想了一会儿。
　　我转身轻轻扒开草丛，朝陈家的方向跑去。

　　此刻陈家楼下并无人放哨，所有窗户的窗帘全被拉，严严实实，宛如一间死屋。没人会想到这栋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我蹲在栅栏后，看了眼屋顶，却看不到谭皎在哪儿。我悄无声息地翻过去，沿通风管和空调机位开始往爬。只是爬得异常缓慢迟滞，我听到自己的血滴在管道。我得到谭皎身边去。
　　终于，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三楼屋顶。面空荡荡一片，并无人影。只有一轮明月映在头顶。我心一沉，这时见到下方小路，那两个人已折返回来。约莫是寻不到我，回来报告。我伏在屋顶，静静待他们进屋。
　　“谭皎……”我用很低的声音喊道，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像破碎过。
　　忽然她出现了，从屋顶横梁另一侧探出头。清亮月光下，我看清她的样子，长发凌乱，满脸灰黑，那双眼全是泪水。我胸膛猛地一震，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你身……你身……”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再也按耐不住，低头不断亲吻她鬓旁的发，说：“我……我没事，害怕吗？”
　　“嗯……”她伸手去触碰我的伤口，我全身一颤，她的手指染了血，捂住脸，拼命不哭出声。那一刻我心却忽然一片柔软，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连下方屋子的危机，仿佛也不那么紧迫。我抱着她，靠在屋顶，笑了。
　　她一脸灰败地看着我，嗓音却透着异样的轻柔：“你还笑？”
　　“嗯。”我说，“差点没能活着回你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