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8-27 08:49:55
　　3、孤心俱乐部
　　冬天，学校澡堂屋顶上整天蒸腾着灰蒙蒙的白烟。
　　直到学期结束，炉火熄灭，烟囱不再冒烟的时候，我也没有等到文婷的回信。
　　火车票没买到，我迫不及待跑到吴淞口码头，坐上了夜航的渡船。检票登船后，天已经暗下来，短驳的小船在狂风里剧烈颠簸，像孩子抽动的陀螺任人摆布。小船剧烈摇晃，搅得我头痛欲裂。远处渐渐看到灯火的微光，码头巨大的雷达天线露在云层之上，旗杆上飘着红旗，也被冻得瑟瑟发抖。
　　到家已经很晚，我洗漱整理了一番便沉沉睡去。一大早，我匆忙赶到文婷家时，却发现她们家真的搬了。开门的是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她说上一户人家搬到新建的公寓楼，具体地址也不知道。我心情跌落谷底，只好再求助于尚敏，让她帮忙给文婷捎话。小敏接到电话叹了口气，还是帮我联络起来。下午就得到回复，说已经约好了，周六下午在文化宫门口见。挂电话前，小敏犹豫了一会，问要不要来陪我，我说不用，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终于熬到周六，我对着镜子打扮整齐，看到额头上又莫名蹦出几个鼓鼓囊囊的青春痘。扒了几口中饭，我就提前走去文化宫门口。在路口，我碰见张麻子和他的小弟，他们还是蹲在路口抽烟，看到我就大声吆喝，高材生回来了。看到我心情不佳，他问我有什么麻烦，我摇摇头问他要了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文婷从远处走来，她穿着红色及膝的呢子大衣，胸前斜挎着嵌白色蕾丝边的小包。走到跟前，她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又低下眼帘说，你不应该来，毕业的时候信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我配不上你，我不是一个好的女朋友，你应该彻彻底底把我忘了。我说，你怎么搬家了，我找不到你，心里着急。文婷摆弄着衣角，她说已经搬家半年多了，以前因为爸爸太老实，总是被人欺负，按照工龄资历，厂里的新房子早就应该轮到他，他也不去争。后来还是多亏了朋友帮忙，他爸爸是局长。我沉默不语，和文婷肩并肩沿着石子路面慢慢向前走。文婷说，现在住房坏境好多了，不像原来一楼那么拥挤潮湿。

　　她从斜跨的小包里，拿出一大叠信递到我手上，信封都拆开过，又整整齐齐叠回去。她说，每一封都仔细看过，虽然搬了家却偷偷藏了一把信箱钥匙，每周固定时间会去老房子收信。她说，我只是想把信收集起来一并还给你，我配不上你这么做。那些信是你的，已经不属于我，你可以留着，也可以烧掉。你有大好的前程，也会有别的比我好的女朋友。
　　我不甘心，我说一直给你家里打电话，有一次是你妈妈接的，她说是我配不上你，中文系会有什么前途。文婷说，你不要怪妈妈，她整天在家里和爸爸吵架，为了房子，为了我的事情。她自己身体也不好，糖尿病更加严重了，天天唠叨叹气，担心以后会恶化成尿毒症。我说，你不要怕，还有四年，四年后我就毕业了，我可以赚钱，不写文章了，不做梦了。但是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你看了信的，你应该知道，没有你我真的熬不下去，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上中文系一起走下去，你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好难过。文婷低下头用手捂着脸说，林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行眼泪涌了出来，我想用手掩饰，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我说，我还没亲过你的嘴，还没试过抱你在怀里，我不知道你手掌和嘴唇的温度，我感觉不到你身体的柔软，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给你打电话，能不能给你写信，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文婷牵起我的手，她的手暖，我的手冷。她说只能牵手走到这条路口，就像小学老师教的拉手舞，只代表五十六个民族的友谊。但是不要亲嘴，不要拥抱，亲嘴就会上瘾，亲了就会一直亲下去，抱了就分不开了。

　　日期：2015-08-27 08:50:52
　　快到路口的时候，文婷沉默下来，眼神中露出一丝幽怨。她说一直没有勇气去看看阿海，他一声不响就走了，可是却一直觉得自己负有责任。
　　“我们应该重新开始生活的。”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阿海走了以后，我就觉得咱们不可能了。在一起只会揭开伤疤，永远也摆脱不了过去。父母年纪大了，妈妈说的没错，我不再需要文学，不再需要中文系，我不再是小姑娘了。中文系不出产作家，中文系不能维持梦想，林加，对不起，真的回不去了，不要再给我写信，不要再想我，我不是好的女朋友。我可能很快就会结婚，也可能出国，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爸爸是局长，他们全家都移民去了欧洲，那里是莎士比亚、唐.吉诃德、歌德、雪莱、列侬、麦卡特尼的故乡，是我们幻想神游过的地方。”

　　文婷哭了，哭得很大声，她把一大叠信塞到我的手里，她说你一定要努力，你去帮我们实现梦想吧，你会是一个好的作家，你的文字很美，我真的被它们深深打动过。她捂着脸止不住抽泣，她说你把我弄丑了，我就知道会弄成这样，你知道吗？我只想你记得我美美的样子。说完她捂着脸转身向远处跑去，黑色的长发和红呢子外套就这样缓缓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蹲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就止不住的涌出来。我明白，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我就是再写一万封信也挽回不了。我不停地抽泣，直到张麻子拍拍我的肩膀，他递给我一支烟说，女人，还是女人，那都是咱们男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