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锵沉默的时候，是一副政治家的眉眼，和人谈笑说话的时候，却又觉得和颜善目、稚气未脱。董锵的桌上衣柜里堆满了大部头的书，都是我不太感兴趣的，比如《国富论》、《资本论》、《公民文化》、《狂热分子》、《政治论》，还有像《复合共和制的政治理论》这样名字绕口的。这些我觉得枯燥无味的书，他读起来却轻松惬意。闲下来的时候，董锵就靠着窗，翘起二郎腿，嘴里磕着葵瓜子，任风儿吹动他的短发，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三好少年的剪影。慢慢的葵瓜子壳就在桌上堆成了小山，慢慢的董锵就有了“嗑瓜子派政治家”的外号。

　　开学前一个礼拜，董锵跟着父母提前来学校，拜会了系里的教授和辅导员。迎新生的时候，他对校园早已轻车熟路。董锵帮我办理好各项入学手续，第二天看我一个人闲着，就提议带我一起接新生，可以把班里女生提前过目一遍。
　　董锵早就盘算好，要在大学第一年就勾搭一个女友。他相信先下手为强，借着迎新时接来送往，就能把女生们从头看到脚看个够，顺便还能打听她们的籍贯爱好。不出意料，董锵第二天就瞄上了河南老乡王诗雨。
　　我还记得，那天王诗雨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蹦一跳地从阳光绿荫中走来，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父母一前一后拎着两个大箱子，满头大汗跟在后面。老远就听到他们用河南大嗓门聊天，弄你弄啥咧，你说弄啥就弄啥咧。董锵听到乡音，见他们奔中文系这边走来，隔着几十米远就开始热情打招呼，“咦，弄啥咧恁俩搁这儿，俺来帮忙。”然后他兴奋地冲过去，卸下王诗雨父母手里沉重的箱子，那亲热劲就像见了亲爹娘，也不再理我。

　　晚上，董锵坐在床上满怀心事，闷着头一边嗑葵瓜子，一边抠着香港脚，脚皮混着瓜子壳白花花明晃晃洒满一地。尻尻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我们也觉得恶心，就像嚼到混在豆豉油麦菜里的苍蝇。沉默了片刻，董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们觉得王诗雨长得咋样。他嘴上是征求我们意见，却不让我们说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王诗雨这名字好听，一定是知识分子家庭，眼睛够大，皮肤也白，美中不足就是脸型方了点，颧骨有点高。我们都看出来，这货是犯了相思，哪能说她对象的不好，净挑些好听的夸。我笑着说，你不是连父母都见过了，还来问我们，老乡见老乡，胯下一杆枪，你丫没安好心。董锵慌忙解释说，关键是放假回家还可以顺道互相帮助，还不就图一方便。

　　董锵眼神炯炯像蹲在枝头的猫头鹰，穿着宽松的沙滩裤和印着郑州铁路局字样的白背心，说话的神态和村干部作报告一样眉飞色舞。夏季的晚风从窗口吹来，他两手抻着床，把一条腿揨直了架到桌子上，大裤衩空空荡荡也没穿丨内丨裤，大裤筒里边毛疵毕现，把小弟弟露了出来还浑然不觉。我们几个坐在对面拼命观察洞中乾坤，他看大伙眼神不对，以为听得不耐烦了，就大声说，这只是个头，后面还长着呢。张一山一副嫌弃的表情说，我看也不怎么长。

　　日期：2015-08-21 09:43:16
　　一山的专业是生物工程，却是个计算机天才。那时大部分学生还没摸过电脑，第一学年的《计算机基础》课程，从开机、关机、重启、打字、office、dos命令开始学。不过才一两年之后，网吧就在全国各地的街头遍地开花，网络也通过电话线、有线电视线进入各家各户，《计算机基础》就成了小学生的科目。

　　那个年代，电脑还是挺新鲜的，我们上完基础课程，傍晚就跑去机房大楼，用充值卡排队上网练习，打开简陋的Windows95界面，把资料存在只有1.44MB空间的软盘里。
　　因为一山的父母都是搞计算机研究的，他小学就学会用电脑写作业，中学就能用DOS语言编出打飞机、吃豆豆的小游戏。他的偶像是比尔盖茨和沈从文，两年后院系调整，他终于还是转去了远在浦东的软件学院，临走前还帮我们破解了校园网宽带缴费卡的漏洞。
　　一山报考生物学系，纯粹因为觉得研究动物、植物比研究人、电脑程序有趣。他说小时候住在科研所大院里，假山池塘和野生植物密集的山头，有各种昆虫植物，从那时起他开始对生物学感兴趣。院子里最容易抓到的是蜻蜓，现在也一样，宿舍楼下“绝情谷”草丛里也很多。一山经常手里捏着蜻蜓、螳螂、蚂蚱，兜里揣蛙类、蝙蝠甚至蛔虫的标本回寝室，跟我们分享实验室里的奇妙生物。我们也觉得有趣，寝室就合买了个玻璃大鱼缸，把他捉来的昆虫都养在里面。

　　如果把两个蜻蜓面对面摆在一起，它们会互相攻击，发怒的时候可以把对方的脑袋扯掉。后来，我们看蜻蜓打架不过瘾，就把玻璃缸变成了斗兽场，让蜻蜓和螳螂、蚂蚱相互对弈。有一次，董锵发现蜻蜓被螳螂扯开后，胸部的肌肉看上去和牛肉差不多，他拿起来闻一闻说有卤牛肉的味道，然后就尝试吃了一口，说味道和老家的酱驴肉差不多。后来，我们把蜻蜓肉撕碎了放在尻尻的盒饭里，骗他说是驴肉，吃完了尻尻就上吐下泻了一晚。我们心怀愧疚，为照顾他一整夜也没合眼。

　　秋冬季节，学校后山的石板路上，会有很多死蝙蝠落在地上，有些男生喜欢恶作剧，把这些丑陋的干尸丢进女同学的信箱或者抽屉里吓唬人。后来，一山带回来一只泡在福尔马林瓶子里的蝙蝠活体标本，他扑在窗台上看得入神，边看边挤脸上的痘痘，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我们围过来，发现那黑家伙舒坦地泡在液体里，张开翅膀，两眼圆睁，两条后腿弓起来，中间挂着一条硕大的生*器，形状和人类的一模一样。那姿势很销魂，就像午夜路边张开风衣的遛鸟侠。董锵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为学校实验室在培植基因变异的蝙蝠侠。

　　一山说蝙蝠昼伏夜出，这不是什么变异品种，就是普通的亚洲猪鼻蝙蝠。只不过，由于种群内雄性竞争过于激烈，乌央乌央一大群，僧多粥少，为了占一点先机，雄性的生*器**就变得越来越大。而且，**越大的蝙蝠智商越低，所以生*器大小有可能一定程度上是以智商为代价的。我想了想笑着说，怪不得董锵聪明绝顶，以后能当政治家。董锵还自鸣得意，而一山已经抱着我笑成一团。
　　尻尻观察的角度奇特，他说蝙蝠整天都倒挂着，那大便小解的时候，会不会也尿到嘴里。一山说蝙蝠其实很聪明，他问我们记不记得小学有一篇课文，是《伊索寓言》里蝙蝠的故事。尻尻说当然记得，好像是说鸟类和兽类之间爆发了战争，蝙蝠一会儿站到鸟类一边，一会儿站到兽类一边，最后被大家抛弃了，只能躲进山洞，在夜空里飞来飞去。
　　其实，蝙蝠的故事和一山的女朋友有关。那时小学老师教完课文，问大家有什么体会，大部分同学都说着什么交朋友要以诚相待，做人要有原则之类的常规回答。只有一个平时藏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女孩回答说，蝙蝠是和人一样的哺乳动物，鸟兽都不把他当朋友，实在是非常可怜的。这个小女孩叫韩晓梅，长得清秀娇小平凡无奇，只是左脚比右脚略略短，走路时有一点跛，要穿高低不同的鞋子。上体育课，她跑步的样子像鸭子，一瘸一拐的，有时跑到一半就会摔跤，引来大家一阵哄笑。韩晓梅后来向学校申请停上了体育课，平日里也总像可怜的蝙蝠，藏在人群的角落里。后来，一山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像蝙蝠侠一样充当起她的保护人，确保没有人再敢嘲笑她的左脚。后来，他们每天上学放学一起骑车回家，一起看迈克尔.基顿演的《蝙蝠侠》、加里?奥德曼演的《吸血鬼惊情四百年》，一起复习功课并双双考进了上海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