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道：“你说到海棠干，那我就知道你了，我说面熟呢。我们老太太爱吃那口，我们也喜欢。”
　　父亲赶紧道：“你也喜欢？我又带来了点，你看，光顾取水饮马了，你等，我去拿来。”
　　璞玉从腰里摸出五毛钱，等父亲回来里给父亲放在手上道：“多少就这些，江家不比从前了。”

　　父亲道：“就这点海棠干，算是上门礼了，怎么会讨夫人的钱，其实，我见过您，你是二少奶奶璞玉！”
　　“谢谢你还记得我。不要钱，那可不行。你不要钱，我也不会收的，今天，你还能看得起江家，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父亲道：“江家人少了，冷清了，江家日子过的可好？”
　　璞玉道：“这唠起来，知道你也算是江家的故交，就不隐瞒你了，过的不好，不好。”
　　“怎么个不好？”
　　“这不是土改么，土地被分了去。江中廷聪明，主动交出货栈和商铺，老大老二还在货栈上做事。警署上做事的老三江怀廷回了家，没有了进项没有着落，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说话工夫，东屋子里面走出一个女人，父亲一眼就认出这个就是三少奶奶杨春彩。杨春彩收拾利落，穿戴鲜艳。一见我父亲，就道：“我认识你呀，你是边外清水的，送过海棠干的，有些年没送了。怎么，这会儿没有带来海棠干？”
　　父亲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地上的口袋，那杨春柳彩道：“哦，在这儿呢。说着就伸手去摸口袋。”
　　璞玉道：“等等，回屋子给你还不行。”
　　杨春彩还是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海棠干，握在手上，捏着一个海棠干，放在牙齿间，咬一下，再拿到眼前，使劲地拨开一粒没挖净的籽儿，忽地转过头看着我父亲道：“我想起来了，你姓赫，你认识车把式郭老焉，你和他是一个庄上的，对不对？”
　　“是的，三少奶奶好记性，我们都是清水古城村的人。”父亲道。
　　“你要是清水古城村的，你一定认识寇玉清，我们家的四少奶奶。”

　　父亲说：“认识，当然认识，一个村的。”
　　“那你给她捎个信儿，让她回来，东西给带走了，好几年，连个动静都没有。”
　　“东西，什么东西？”父亲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砚盒呗。”杨春彩脱口而出，可马上又感觉说走了嘴。捂着嘴说，是孩子写字用的东西。
　　璞玉看了春彩一眼，说她怎么还想着那些东西，为那水烟袋，前些日子土改吃的苦头还少啊？
　　春彩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咬海棠干。
　　父亲道：“二位少奶奶，我得走了，时间晚了，那集要下行了。”
　　璞玉道：“那就慢走吧。”
　　“走吧，走吧。”春彩不耐烦地说。
　　大家道别。父亲猛然间想起孟士齐，就道：“我们清水的孟士齐校长听说在太平镇学校，还在吗？”
　　杨春彩抢着道：“那个大个子啊，那人倒是挺像样的，在这呆不久就走了，当初就是他，用吉普车接走了四少奶奶，他对那玉清，很照应呢。”
　　父亲听了道：“是人托我打听，没事了，没事了。就走了。”

　　日期：2015-06-28 07:36:00
　　第五十五章
　　父亲告别了江家二位少奶奶，回到街上梧桐树前，重新装上货物，牵着老白马，来到货栈。这货栈照样营业，可已经不是江家的，改成：太平镇货栈。江家两少爷在里面忙活着。
　　父亲把带来的货全卖了，换了布匹，盐和一些日用品，给母亲买了一点粉、胭脂类的，还给喜岁和孩子们买了糖果和小玩意儿，装在垛子上就往回赶路了。
　　江家败落了，不是当年了。父亲心里想着。
　　可那砚盒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尽管杨春彩说走了嘴，一个劲里往回拉，聪明的父亲还是感觉这里有事儿。

　　回到家，已经是掌灯十分，母亲焦急地等在大门口。
　　卸货时，小孩子最高兴，喜岁，秀子，还有小文都屋子里屋子外跑着跳着，等待着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出现。
　　父亲往屋子里倒腾，伯母就坐在西屋子炕上一样一样地点货，问线麻卖了多少钱，黄烟卖了多少钱，还有蘑菇等等，父亲一一回答。伯母不会打算盘，但用心算，算的快。一边算一边道：“今年这秋货不值钱，没卖上价钱。”伯母又问这布的价格，这盐多少钱，父亲一一回答。伯母说，这货价钱也比往年高了。伯母一样一样地算着，卖的和买的顶来顶去，应当余下多少钱，除去那些胭脂和小玩意儿，伯母说，还是有些对不上数，就问：“那海棠干呢？”

　　父亲道：“送人了。”
　　“送人了！送谁了，那爱吃海棠干的江老太太不是过世了吗？”
　　父亲道：“江家二太太，我向她要了一瓢水给老白马，老白马差点累死了，我就把海棠干送给她了。”
　　“一瓢水换一袋子海棠干啊，也太贵了，那海棠干我可是扣了一下午，晒了好几天，又和上蜂蜜蒸，费力费事，少说也得卖上一块钱啊。”

　　伯母不是很高兴，母亲看出来了，但没说什么，母亲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晚上躺下的时候，母亲很想问问父亲，那太平镇，那江宅，有什么变化。可又不愿意去揭开那些伤痛。
　　父亲只说：“太平镇也土改了，江家货栈交公署了，土地没收了，老大老二在货栈干活，江怀廷回家待了。七爷看样子还挺好，孟士齐不在太平镇了，好像走了。”父亲全汇报完了。
　　“还看见谁了？”母亲还是忍不住问了。
　　“看见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了。”
　　父亲差点说出砚盒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只说：“那个叫璞玉的江家二少奶奶，人还真不错，让我捎信儿给你，让你有时间给她捎个信儿回去，说她惦记你和喜岁。”
　　我母亲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眼泪就流出来了。

　　日期：2015-06-29 07:04:00
　　@赫园海棠 第五十六章
　　到了冬天，农闲，男人穿着空壳棉袄抿裆棉裤，穿着靰鞡扎着腿绑，上山捡柴火。 到了晚上没事，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来我家串门扒线麻，讲瞎话，听故事。也有女人和孩子们来，大花来得最频，天天不落。两口子把孩子关家里，自己出来热闹。
　　一到晚上，伯母就给灶子里填满了柴火，一宿烧到亮。外面大雪纷飞，屋子里却暖洋洋的。 大家聚在西屋子里，老的少的，男人女人，坐满了南北炕。伯母给炒一瓢黄豆往桌子上一扬，哗啦啦，扬得满炕都是豆子。你一把我一把，抓手里，扔嘴里，咬得格崩格崩响。骂笑话，扯大膘，一个比一个有能耐。但手都不闲着 一边说笑，一边扒线麻。
　　扒线麻，可是个功夫活儿，一个人一晚上扒不多少，可架不住人多，一个晚上能扒出三四斤线麻，光是麻柴就好几捆。只听十几双手，折的麻杆嘎巴嘎巴响，一会儿，就扒完一捆麻杆。
　　郭凤玉站在地中央，将扒出线麻绾成紧紧的麻轴儿，一边绾一边说：“麻，就是钱啊。”又将麻柴捆得刷齐，边捆边说：“烧柴引火，什么也比不过麻柴，这东西见火就着，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