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16 20:37:00
　　第十八章 尽头
　　我曾经产生过一个疑问，起先很小很模糊，但随着我们渐渐往深处走，这个疑问就变得越来越无法回避。如果我们前进的方向，不巧是个错误的反方向。我们每多走一米，就会离目的地远一米。真是那样的话，即使我们再走上一个月，也毫无意义。
　　雨过天晴之后，我们总算不再那么狼狈。胡伯挥着砍刀，依旧在最前面带路。我不清楚他辨别方向有什么依据，但他从不停下来，哪怕稍微有点犹豫的表情。阿琳默不作声地跟着，不和他说话也不和我说话。虽然她有时候对胡伯显得不近人情，但看得出，她非常信任他。我作为追随者，似乎更没有理由去怀疑什么。
　　一连几天，我们天黑而栖，天亮而行，每时每刻背负着沉沉的疲惫。不过我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原本浓密的树林，逐渐稀疏起来，头上射进来的光亮也越来越多。我仰起头，看见阿琳乌黑的发丝打着卷飞舞。我隐约有种不好的念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明显的风。又是一阵风，卷起几片树叶，迎面扑来。在丛林里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风，就算有风也会被树木遮挡。除非，我们已临近边界。

　　胡伯的脚步加快许多，他挥起刀，三下两下砍掉杂生的藤蔓。阿琳回头看看，示意我快点。我也想快点，但我是我，脚是脚。光亮不但从头顶洒下来，还从前面透进来，两相辉映，把他们的人影照得明晃晃的。我还在担心跟不上他们，发亮的人影突然我挥手：“快点，快点。”
　　日期：2013-06-16 20:37:00
　　我提住气，踉跄着跑过去。
　　又有人喊：“慢点，慢点。”
　　我快也不是，慢也不是，陡然间眼前一亮，仿佛有无数的光射向我。我眯起眼睛，脚步有点摇晃。

　　阿琳拉住我：“别动。”
　　我适应过来，看清面前已是空无的深渊，连忙退后一步。我们果然走出了丛林，或者说暂时走出了丛林。我们的对面还是丛生的树木，但当中却被一条峡谷拦腰斩断。峡谷看过去有百多米宽，看下去就不知道有深了，我只觉得脚底发痒。这样的峡谷通常会连绵几十公里，跳过去当然是不可能的，绕过去也绝对不会轻松。我沮丧到了极点，看起来我们走到了尽头。
　　胡伯抓起一块头，向谷底丢去。石块蹦跳着掉下去，半天听不见回响。他又丢一块，还是听不到响声。
　　“我们怎么办？”阿琳眉头微皱。
　　胡伯解下背包，脸色有点沉重：“我爬下去看看。”

　　我也捡起石头，丢下去，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不由地暗暗奇怪，就算再深，也应该有点声音传上来。
　　日期：2013-06-16 20:38:00
　　听他要下去，我惊道：“太危险了，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
　　“不要紧，我们把绳索系一起，看看能不能爬到底。”胡伯抽出自己的绳索，把一头绑在树边翘起的巨石上。

　　阿琳解下背着的绳索，我也只好解下来。他再把三根绳索用死结系起来。他打的死结很专业，承重之后会越拉越死，不会出现松脱。我们带的绳索加起来有两百多米，应付一般的悬崖峭壁足足有余。
　　他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我爬到底确定地形之后，再想办法看我们怎么过去。”
　　阿琳答道：“好，要是可以，你拉三次，我们再爬下来。”
　　胡伯点点头，把中间的绳索全部扣在后背，开始一边放一边向后退去。虽然他的决定十分冒险，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我只来得及说声：“要小心。”
　　那苍老的脸冲着我笑笑，全身踏空似的朝后坠去。我一惊，急忙半趴着伸出脑袋去看。他用断手拉住绳索，正敏捷地往下爬着。谷底的水气很重，在不远处的下方结成灰白的雾霭，不时有阴冷呼呼地扑上来。
　　我大声喊：“胡伯，你慢一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单薄的身影径直钻进雾霭里，渐渐的只剩个轮廓，最后彻底消失了。我估算着高度，他大概已经爬了四五十米。
　　“不用担心，就算没有绳子，他徒手也能爬下去。”阿琳坐在旁边。
　　日期：2013-06-16 20:38:00
　　我也坐下来，盯着绷得硬邦邦的登山绳。这种绳子用尼龙制成，看似很细，却能承重上千公斤，而且非常耐磨。胡伯只要自己不松开，应该会很安全。我稍稍安心，回头看看阿琳，不想她也正在看我。我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近一段时间，她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但总觉得我们之间存在某种隔阂。
　　她又低下头，抽出那把又细又长的匕首。她的脸侧对着我，甜美中有点点冷漠，就像是草莓冰激凌。我看见那道伤疤，所幸已褪去一些，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我仍然欠她一声谢谢。我看着她扑闪的睫毛，想着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点。
　　阿琳突然站起来，她拉拉绳索，喊一声：“胡伯。”
　　我有点心虚：“出什么事？”
　　“不对，以他的速度，早应该爬到头了。”阿琳朝谷底望去，“就算绳子不够长，他也会开始往上爬了。”
　　阿琳对胡伯的能力和习惯很熟悉，如果她认为不对，那基本就是出问题了。我连忙探出去，连声喊：“胡伯，听到说话。胡伯，你先上来。”

　　我的声音发出去，和先前丢进去的石块一样，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向阿琳，她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日期：2013-06-16 20:38:00
　　她解下多余的东西：“我下去看看。”
　　“别急，绳子绷得那么紧，至少他还在绳子上。我们用力拉拉看，他听不到也会知道我们在叫他。”我半跪着，拉起绳索，触手很沉。
　　不等我发力，忽然之间有声惊恐的惨叫，从下至上传来，像把尖刀狠狠刺向我的耳膜。那惨叫仿佛是在极度绝望中爆发出来的，声调完全扭曲。我被惊得一怔，不太确定是不是胡伯的声音。我和阿琳对视一眼，两人急忙拉住绳子，后仰着想要往上拉。胡伯的体重不会超过一百斤，拉起他不会很难。可是刚刚用力，手上的重量陡然一轻，我向后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地。接着，阿琳的身体又重重撞在我怀里。她立刻跳起来，飞快地回收绳索。

　　我顾不得胸口气闷，帮她一起往上拉。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胡伯已经不在那端了。失去重量的绳索不到半分钟就全部拉了上来。我的心怦怦地乱跳，阿琳手里的绳头有一道整齐的断痕，明显是用刀造成的。我知道那种死结，在承重状态是解不开的，要想松开只能用刀。那就说明胡伯离开的时候，还没有着地。阿琳没有片刻停顿，她把绳子往腰上一系。
　　“你也要下去？”我很想阻止她。但又明白，无论下面发生多么凶险的事，我们之中必须有人下去看看，我们不可能放弃胡伯。而我明显不是那个人。
　　日期：2013-06-16 20:39:00
　　她和胡伯一样向后退去。在往下跳之前，她说：“要是我也不见了，你别下来，直接往回走。我们留下的补给，够你用一个星期。”

　　她把匕首叼在嘴上，几番攀爬，娇小的身形很快被雾霭吞没了。我盯着阴沉的水气，心想以她的身手绝不会有事。可胡伯的身手也不会差。我正在忧心中挣扎，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这次声响轻很多，似乎被捂住嘴巴，有点沉闷。不过听得出来，不像女人的声音。我双手死死拽住绳索，准备随时往上拉。
　　我感受着绳子上的重量，有规律地一耸一耸，她还在往下爬去。才过几分钟，手上的重量不再耸动，阿琳像是停在半空。又是漫长的几分钟，还是不见动静。我越来越焦虑，她会不会遇到什么。我试着往上一拉，绳索忽地动起来，幅度很大的三次，似乎有人在用力往下拉。我反应过来，这是阿琳发出的信息，但她是什么意思？我想再拉一下，又拉空了。绳索失去重量，在崖壁上来回飘晃。
　　我放声喊：“阿琳，阿琳。”
　　我足足喊了一分钟，除了吹上来的阴风，什么回应都没有。此时，我的头脑异常清晰。我只剩一个念头，就是爬下去。让我丢下他们，自己回去，绝对是做不到的事。我重新拉住绳索，一下居然没有拉动。我再一拉，还是沉甸甸的，下面有东西。
　　有可能是阿琳、胡伯，更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正在往上爬。我举起工兵铲，上来的要不是人，我就一铲子拍下去。然后，我看到花白的头发钻了出来，是胡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