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这个小城市的秋天是十分美丽的，街头摆满了盛开的各种形状的金黄色菊花，天空净郎高远。不过，总有一些不祥的感觉，以前我出门时从不送我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领着孩子，把我送出了屋门，还让孩子喊“爸爸，再见”。我走下楼梯时回头望了望娘俩，儿子文静清秀，妻子端庄文雅，她们一高一矮依偎着站在门口，向我挥手。这个形象长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后天是儿子生日，我答应给他买一套最好的电子积木。那是一次极普通的朋友聚会，一个朋友搬进新楼，我们给他温锅，也许是太寻常，放松了警惕，那天我喝了很多，从搬家朋友那里出来后，一同去的一个朋友感觉不过瘾，又拉我我去吃羊肉串、喝酒，很快一斤酒又落肚了，我多了。回家时，感觉骑摩托车象骑马一样，轻飘飘的，在经常走过的一个十字路口，看着闪烁不定的红绿灯，一踩油门象冲过去，不幸的是，一辆大货车同样因为抢道我向撞来，已经躲闪不及，一切完了，我直直地飞了出去，恍惚中看到了这个城市最后的美丽和儿子纯美的笑脸，一瞬间，一切结束了，我失去了记忆……

　　我清醒前整整昏迷了10天，10天后我的灵魂回到了躯体内，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疼痛，浑身上下被包了个严严实实，这次受伤是严重的，用医生的话说，“我被撞碎了”，左侧肋骨断了6根、胸淤血，股骨骨折，小臂骨折、头部受伤……妻子带着孩子来了，杏儿不停地抹泪、儿子惊惧地看着这一切；父亲、哥哥、弟弟来了，他们不停地安慰和叹气，我有点万念俱灰。伤筋动骨一百天，漫长养伤生活刚开始，就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因为多处骨折、伤势严重，我几乎是被固定在了床上，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大家知道照顾病人是十分辛苦的，象我这样体重巨大、伤势严重的病人，照顾起来的难度可想可知。刚开始，三弟和妻子一起照顾我，吃喝拉撒睡全靠他们，我变回了婴儿。每一次的翻身、每一次的日常的生活，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汗水，柔弱的妻子很快受不住了，在床边晕倒了好几次，我也担心儿子没有人照顾，我坚决让妻子回去了，三弟也让回去了，我不想看着他们跟我受苦。父亲出钱给我高价雇了两个40多岁的大妈（在这们这里没有男人愿意干这个活）。随着这两个活宝的到来，我的生活很快陷入水深火热，一团乱麻。这两个老大妈根本不把我当成一个人，在他们眼中我只要死不了就行了，每次我大小便时，她们厌恶地捂着鼻子、扭着脸，一副狠不得掐死我的样子；而平时则呱呱地聊天，搅得我无法休息。我很快让医生把我弟弟叫了来，首先撵走这两个老宝贝，然后告诉他，去老家县城医院找一个叫倩倩（欠欠）的护士长，冥冥中我觉得只有欠欠能帮助我。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半睡半醒间，我感到了一种温热、熟悉的气息和咸湿的水滴，我睁眼一看，是欠欠！欠欠竟然连夜赶了过来，欠欠轻轻抚着我受伤的脸庞，俯下身眉头碰着我的眉头，连声说：“娘呀，我的傻弟弟，你怎么了，怎么了，疼死俺了”。然后，是剧烈的身体颤动和不住的抽泣，眼泪打湿我了的胸和衣襟。出事后，说实话，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倒不是我充“英雄有泪不轻弹”的气概，而是缺乏一种催化和释放，我哭不出来。而欠欠的到来释放了我的情绪，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眼泪汹涌而出，我像一个不知羞耻的孩子大声哭了。

　　欠欠坚决要把我带回去，当天就找车把太空人一样的我带回了她工作的县医院，安排到了一间单人病房。欠欠真把我当孩子看了，她细心周到的照顾让我刻骨铭心。
　　由于伤势严重，又伤到股骨，所以，根本没有办法穿丨内丨裤，每次，欠欠给我换药和擦洗时，我是一揽无余、春光全泄的，这让我感到十分别扭。我甚至觉得和一个女人上床可以，但是这样毫无隐私地在一个女人面前坦露自己，生不如死。刚开始时我坚决拒绝，有一次，欠欠帮我换药时，我突然扭动了身体，大腿内的钢板发生错位，我疼的冷汗直流。欠欠真急了：“陆阳，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发臭发硬的家伙，你很高尚吗？你那点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告诉你，我对待普通病人，我也是这样，这是我的工作”我无力地放弃了反抗，听由欠欠摆布。我前世造了多少孽、又修了多少福，遇到了欠欠，她的博大和奉献，让我无以回报。人呀，就是这么怪，有的生活一辈子，也是永远的平行线；而有的甚至是一面之缘，竟然能够交命交心，披肝沥胆，我无语。

　　相处长了，才发现欠欠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看似外表疯疯喳喳的人，其实内心细腻，十分令人感动。她不忙时，就来我这陪我聊天。不过，时间长了，再多的话也说完了。有天，她坐下后，说：“陆阳，我给你唱儿歌吧，我说好呀“。欠欠唱道：“荧火虫，点灯笼，飞到西，飞到东，飞到河边上，小鱼在做梦。飞到森林里，小鸟睡正浓。飞过张家墙，张家姊妹忙裁缝。飞过李家墙，李家哥哥做夜工。荧炎虫，萤火虫，何不飞上天，做个星星挂天空”。看着欠欠认真的样子，好像回到了童年，我童年的儿歌只记住了“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及“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来这里”等耳熟能详的，像欠欠这么好听上口的第一次听到。我有点不知趣的问道：“欠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欠欠则很认真地说：“因为你叫我欠欠，我欠你的。”唉，人的缘份，看来真欠她一辈子了。在欠欠的精心照顾下，我快速地恢复着。

　　在躺了302天后，我重新站了起来，我在镜子前，反复地审视自己，变瘦了、变黑了、头发老长，不过身材比前好了，有点消瘦挺拔的意思了。不过，一道从眉头下来的斜贯的伤疤破坏了我的相貌，我悲观地想，我变成了丑男人了！欠欠站在旁边看出了我的想法，不在乎地说，这样挺好，更男人了。是呀，让我想起了《平凡世界》中的孙少平，这样挺好。有一件事，梗梗在怀，小雨竟然没有来看我，这让我很伤心，最在乎的人却是最冷漠的人。

　　在养伤的近一年时间内,我反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淫不淫、色不色，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吗。一方面，我认为，我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对待任何一个与我有瓜葛的女人，都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绝没有任何欺骗与玩弄的意思（我可不敢自比段正淳呀）；另一方面，我违背常规伦理道德，与那么多女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客观上给一些人带来了伤害，好像我应该受筒子们唾骂、千夫所指的主。大家别笑，这一年来我经常看书，也看一些佛书，其中看到一首《空空歌》这样说的：“天空空，地空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堕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一想人生有时挺没有意思的，我不差点黄土一封吗。生活依然一团乱麻。


日期：2008-8-4　22:40:35

　　伤好后，我也能在县城转转了，县一中去了好几次，完全变样了。我上学时，几有一栋教学楼，剩下全是平房。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操场，地上铺着红砖，周边的青草长的好高，篮球架有一副是木质的。而现在，竟然全变成了楼房，操场也装上了塑胶跑道。学校老师很多调走了，有两个去世了，其中有一个是我非常敬重的王老师。当时，门口只有几个卖豆浆、炸油条的，炸油条的那个人是一个跛子，老婆又黑又胖，爱缺斤短两。而现在，学校周围也有了咖啡屋、茶社之类的。

　　一天我走进一个茶社，慢慢坐下来，想歇会儿。就在这当口，我遇到了一件稀奇的事。一天我走进一个茶社，慢慢坐下来，想歇会儿。就在这当口，我遇到了一件稀奇的事。他坐在我眼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以说是一个奇异的人，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溢满了幸福，柔柔的眼神里是一个我感到陌生的世界。
　　我决定过去跟他答话，我想听听为什么他能够这样幸福。不出所料，这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他对我的到来显然是有准备的，而且看得出来是欢迎的。这让我疲惫的心略感宽慰。
　　他告诉我，他叫李子彬。他来这里是在等他的妻子的。等他的妻子，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我心里想来这里的人还不都是等情人。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说，“是的，我是在等我的妻子。我能在这个间隙跟你谈谈我的妻子，谈谈我的感情生活。这也许对你有好处，能让你乐观一些。”我不置可否，我心里想谁也救不了我，我是一个从内里感到绝望的人，就像树烂掉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