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一把抓了起来,数了数,有一两百两,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烟挂牌一次就是三十两,也够会她几天了。”
管之安额头上冒出几根黑线,要是天天去玩青楼头牌,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这知县大人挥霍的。
张问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经道:“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对了,管之安,你知道为寒烟赎身要多少银子么?”
管之安的脸更黑,低声道:“大概几万两银子……堂尊,这……就是把下官整个卖了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张问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亏待你了不是。”
管之安听罢舒了一口气,急忙如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是,是,谢堂尊体谅下属,谢堂尊。”
张问沉思许久,一拍大腿,高兴道:“本官有个好办法!”说罢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将头靠过去。两人就是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
张问在管之安耳边低声道:“不久就是今年的县试,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栈,入住者一人收八九两,住满给定金挂名号,都收应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县试就是考秀才的“小试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试。先由各地知县出题考,叫县试;然后是府里出题,叫府试;通过前两次考试的士子就是童生资格了,然后参加省里派来的学道主持的院试,通过院试,就是秀才了。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举的正路。
管之安听罢心里吃了一惊,他当然明白知县的意思,就是找个中介,收受士子的贿赂。士子们寒窗十载,自然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就影响科考,一般都会低头给钱。几两银子不多,但是每年应县试的士子有一两千人,一人几两,就是一两万两银子!
但是这种事一般没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国,尤重科举,当官的为了银子什么都敢乱来,就是科考不敢乱来,抓住就是重刑。这样大肆收受贿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愤怒,只要有几个人告将上去,一应人等就得玩完。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这知县大人是不是官当得不耐烦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动手脚,可吓人,堂尊三思。”
张问瞪眼道:“怕什么?不是叫你找家客栈吗?万一查将下来,找人顶罪就是。”
“这……”管之安这时陡然意识到这是用阴招对付张问的好机会,被张问抓着极可能被满门抄斩的小辫子,就如头上悬着一柄利剑,管之安当然想把那把剑搞下来。
想到这里,管之安立刻改变口气道:“那下官试试看。”
张问似笑非笑地看着管之安,说道:“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管之安急忙点头哈腰道:“下官就是想着对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卖弄啊。办事的进展,下官随时知会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很好。”张问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饮。
大伙喜欢虚套客套,不想再说话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说,总是有一些琐碎的小规矩。端着茶杯不饮,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管之安见罢便躬身道:“下官告辞。”
张问不忘嘱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专心办事,别想歪的,把事儿办好了是正事。”
“下官明白。”
管之安回到家里,叫人关了院子各进的大门,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堂兄拿回那副字了么?”
“拿回个屁!”管之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张的会把这样的把柄还我?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气,将堂弟幻想成张问,骂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骂她老家人作甚?”
“我骂那狗日的张问。”管之安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又忙关上房门,说道,“那狗日的要咱们找个中间人,收县考士子们的钱。”
堂弟愕然道:“知县想在县考中舞弊?”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胁士子们,不住或者不下订,就可能落榜。”
堂弟皱眉道:“就算是这样,也不是好玩的事,这些士子,指不准有人愤而上告,考场舞弊那是杀头的大罪!”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皮,低声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张问指使客栈干的,和咱们何干?”
堂弟管之平踱了几步,沉思许久,沉声道:“可咱们有把柄在知县手里,到时候栽赃在知县身上,咱们却没事,他定会怀疑是我们做下的手脚,一气之下鱼死网破,将那副字拿出来见光,可不是两败俱伤?”
“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里的茶叶,一拍额头,说道,“他娘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弄死那狗日的张问才是大事!到时候便叫人供词我也有关便是。一同获罪,他张问是知县长官,大罪得他扛着,老子不过是下边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还能继续在这上虞县混下去,怕他作甚?”
堂弟皱眉道:“我瞧着,这张问既然愿意叫堂兄办事,定是无人可用,以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当自己人了。咱们何不退一步,帮衬着他,大伙都安稳一些。这事要是案发,叫客栈顶罪,将赃银拿出来便是。”
“你知道个屁!”管之安怒道,“这就是对整个上虞县说,我管之安失势了,不过是知县的一条狗,以后还有多少油水?”
堂弟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堂兄别太小看知县了。”
管之安道:“他?不过就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边。玩其他的,他毛还没长齐。姓张的有多少斤两,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办就是。”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过的人,以后供词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栈如何?”
×××
县考本来是三月间举行,但因皇帝已几十年不上朝,许多事情运转不灵,万历四十五年上虞县缺长官竟缺了一年之久,今年三月的县考也搁置了,上边便下了公文,叫新任知县张问在九月间补试一场。
距县试还有十日,张问在二堂中翻看着四书五经,在心里构思题目。县考第一场汇试有几道题,包括:写一首五言六韵;四书两道;首议分题,已冠未冠不一样,十六岁的就是已冠。
张问也是从科班里混出来,对这些规则很熟悉。他拿起《孟子》的时候,顿时想起一句话“禹恶旨酒,而好善言”。认为这句话可以作为题目,不过要去掉后半句,题目只要四个字就行了:禹恶旨酒。
字面意思就是,禹这个人不喜欢美酒。然后写篇八股文。
没读通《孟子》,恐怕记不清后半句,这个题目可以考士子是否读通了典籍。
这时候钟声响起了,酉时已到,众官吏纷纷进来交代工作,然后去画酉,就告散,等明天一早又到县衙点卯,在县衙工作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张问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走出二堂,皂衣见罢忙打了三下点,表示堂尊要进三堂了,闲杂人等回避。屋檐下两个衙役正在说着什么,听到打点,向这边看过来,看到张问,急忙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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