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第2节

作者: 二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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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遇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感谢上苍赐予我的一双视力良好的眼睛,得以让我在“偷摸”的所在看到在“正当”位置上看到的一切。这张麻将桌在这眼实际充做仓库的车库里显得很“正好儿”(整好),桌上的四个人如同盛装出席高端宴会的来宾一样得体。正面对着我的那张青年的脸无疑就是方才仰着脖子高喊的那一个了,这个距离我辨不出他的丑或美,引起我注意的只是一对粗壮的浓眉毛,脸上时常挂着笑,一副不差钱儿的范儿。他的对面,一面宽阔的背几乎完全挡住了我试图往牌桌上投去的目光,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但挺括坚实得就像张面案子。只从这张背就能看出:只要时光倒回十年去,还是个纯爷们儿!桌子右边那张女人的侧脸长相普通但极小,不见得有我手掌宽。左侧的中年男人我一打眼便断定就是那个居高临下的“曹叔”:只静默地坐着即透出一股小家子气来,躺在CT床上那副小肚鸡肠就显露无疑了;他的一喜悦,一皱眉,那骨子里的猥琐再怎么藏也藏不住。

  日期:2012-03-10 13:44:57
  干干瘦瘦的,长得已经吝啬,年轻时就溜圆小巧的一张脸,经过岁月和算计的双重糟践,已经缩水了三分之一,活像贫瘠土地上干旱年长出的向日葵,要是再赶上点儿背,听牌时点了炮,灾难般令人心碎的遗憾痛悔就会再次侵袭这张脸,上面的每条皱纹就像结束了演奏的手风琴一样全部缩到一处,只恨不能将脸聚皱到可以丢进储钱罐里,临时来了好多皱纹,帮着脸上的土著皱纹一起凭吊损失的痛悔,一张小脸又缩小了几圈,又成了个不慎掉落床底下,两个月后才被发现的橘子,早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了。在推倒牌,洗完牌重新来过后,那份痛惜会慢慢从脸上褪去,可总会有那么几条临时来帮忙的皱纹爱上了这片土地——或是爱上了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皱纹——不愿离去,在这安了家。假使这位曹叔的生命里没与麻将结缘的话,那么多了不敢说,比现在年轻十岁是有把握的,也还能多活十年。

  牌桌上历来没什么看头,无非就是一些些庆幸或懊悔的态度,一堆堆点儿兴或点儿背的废话。但无趣不是绝对的,对于那些个同道中人就会乐此不疲地站在周围,与坐着的人同苦同乐同进退。
  日期:2012-03-10 14:01:31
  麻将给推倒洗过三四次后,又从楼洞里现出了一胖一瘦两个青年老太太。那胖的矮些,双手插在深褐色有暗花的坎肩儿兜里,脸是扁平地圆,白白的,细长的一对眼睛让——脸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双胖眼袋挤成了窄窄的一条缝,这又让那张发糕似的脸像是浮肿不健康的。步态已经显出老态了,恍惚有一点蹒跚。
  而她身侧的那位却展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应该算是高瘦的身材,可宽宽的肩又证明了她强健的体魄、质量过硬的骨架,满是棱角的五官进一步突出中性化,容易被人自然而然地把她往“大姐”上靠,尤其那张两唇厚实、随时准备开怀大笑的嘴,一望而知是个豪爽人。
  两位青年老太太是迥异的两个类型,唯一相近的只有她们的头发:都不长,都烫着卷儿,都染得焦黄。
  我对这二位青年老太太的关注只是一瞬,眼睛几乎一直盯着那高瘦青年老太太身前推着的轮椅。虽然十秒钟前才见到,不过我已经能基本断定这为瘦高的青年老太太就是“柳大嫂”无疑了。

  日期:2012-03-10 14:12:57
  柳大嫂这个称谓是父母口里的,我个人认为是对她很不公的称呼,因为柳是她丈夫的姓,古时的女性还能把自己的姓排在丈夫的姓后面放进称谓里,而对她的姓氏我一无所知。在父母的口中新家有个特别开朗热情乐观的邻居,说开朗是对每个人的态度;热情是刚认识便送了我家几双她自制的脱鞋;而乐观,是她有一个先天残疾,全身瘫痪的女儿和一个四肢健全但不务正业,吸丨毒丨成瘾的儿子却还能成天朗声的嘻嘻哈哈,冬天聚一众人在家里、夏天聚一众人在车库里打麻将。因为有一个重度残疾的女儿和一个重度败类的儿子,所以我的父母对这位柳大嫂的命运极度的同情,对其乐观的态度极其佩服,并且一直认为这是个“坚强的好人”。

  日期:2012-03-10 14:21:27
  但我此时却没多少精力去关注这个坚强的好人,我满心满眼都是她推着的那辆轮椅里的女人。残疾人照面不大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一定都有同病相怜的感受。顷刻间,心像块沁满了醋的海绵,眼泪也不再值钱了(为的不是她,是那份懂事儿以后就没离了脑子的悲哀)。我看到一具小小的身躯,乖乖地躺在轮椅里,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是病态的煞白,萎缩的身体撑不起身上那属于正常人的衣服。五官平展,一双闪着聪明的黑黑的大眼睛(可能是过于瘦削显的)加注了她的不幸(聪明有时会成为身体的酷刑),而最令我难受的是她扎在脑后的那一头长发,我明白,这瀑长发代表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梦。这一切,只能被寄托在一头青丝上,怎么能不让人鼻酸!

  日期:2012-03-10 14:33:55
  她的年纪比我大,残疾也比我的重,却有着跟我相仿的智力,可想而知,她将比我多承受多少损命的苦楚,心上也会比我多出多少道深重不愈的伤痕。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主动认识一个人。
  柳嫂的快乐和身侧的发糕大婶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还在另一眼车库门前呢就开口笑嚷:“谁赢了?”
  牌桌上的女人最先响应笑容,同时分出一支眼朝外瞟着,待见到人才出声:“李茂赢了。”
  “这才怎么两把,哪能算输赢儿!张姐不也赢吗?”李茂扬起一撇矜持地笑,浓黑的眉毛上下挑了挑。
  “我那才几块钱儿!”

  日期:2012-03-10 14:55:17
  柳嫂瞬间便看出了老曹是输家,就忙煞住了话锋。老曹赢钱时百无禁忌,而一旦输了就会生出诸多规矩,例如话说多了他听着迷糊;牌打慢了他等着闹心;方位太差,累他抓不着好牌。总而言之就是老曹一输钱就会变得很脆弱。发糕大婶是个嘴上不勤快的,在含笑站在那女人身旁之后能给这世界听到的声音就只剩下呼吸了,只有那巴掌脸的女人发出“这张牌好哈!”的喜悦设问时她才会笑着附和一声“嗯!”

  日期:2012-03-10 15:05:21
  柳嫂把女儿放到离车库不远的阳光里,自己坐到了摆在出库门口的那台缝纫机前,扎起了拖鞋。我收回了散在车库里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了被置于阳光底下那女孩的身上。阳光这时绕到了她身后,而她的身体如同黑洞,阳光照在上面一丝一缕也显不出来,好像全部给它吞了。她身上唯一不接受阳光的是那头长发,头上梳得平整光滑的黑发将降落在其上的阳光反射成了一片片粼粼波光,是不远处的河堤里的那片片泛黄的涟漪的微缩版。

  日期:2012-03-10 15:19:45
  她的头只左或右地微微转动,在面朝左粗略地看了几眼河堤上的行人后她的脖子长时间扭向了右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那扇门里发生的一切。那是一溜两层的房子,墙一样地把小区与街道隔开了,样子很鄙陋,就像是在即将拆迁的土地上临时立起来的简易房,似乎是家KTV。我始终没见过它的正面,所以究竟也不知道它的前面是否是跟背面迥异的光鲜;它的内部我也见不到,只能看见门口放了只冰柜样子的物件和频繁出入的少年,还有男男女女语调变化多样的对话声。我试着猜测她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

  日期:2012-03-10 15:24:27
  这家KTV有六个服务生,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来自城镇周边的乡村。在这种地方是没什么城乡差距的,尤其这几年,这一代,早就扔了自己原有的,或者该有的本色,把城里人学得惟妙惟肖了。这种工作场所虽然不是什么烟花场,但所受的熏染也基本没有好的,无非是些显富摆阔,寻欢作乐的表演,富贵让他们崇拜,淫靡让他们艳羡,狂欢过后剩下的K粉让他们期待,当他们惊喜于见到了世面,喜于认知了生活的时候,他们也就成了炼狱中的会员了。

  日期:2012-03-10 15: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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