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姥爷和大熊他爸分别找朋友,消息很快地出来了。大熊他妈被提拔,竞争对手实名举报,查实是诬告,那个举报的家伙进去啦。大熊他妈被放了出来,我一看,脸蛋子都扣进去了,这在里面肯定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啦。大熊他妈提拎两瓶好酒过来感谢三姥爷,“三哥啊,没病的时候不知道健康有多重要啊?”
三姥爷说,“当官是门子艺术活啊,大妹子,无官一身轻啊。”
他妈说,“三个人坐在对面挨个问题问,从上午一直问到下午,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旁边夹着两个人,很怕你做鬼。”随便又瞅了他爸一眼,不忘埋汰他,“换做你,招就投降了,一看你就是叛徒。”他爸没有理他。
三姥爷说,“出来就好,别的话我也不能多说啦,既然来了,喝酒给你洗洗尘,压压惊。”
没过几天,小姨开心的像个百灵鸟,跑到三姥爷那说,“大熊被广州一个医院给录取啦,可以办工作调转。最重要的是,连我的工作都可以调过去。”
三姥爷一听,“这都是哪门子的事啊,刚回来没几天,就又要到广州工作去,现在的年轻人有点浮躁啦。”
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熊医院里领导还是按照传统思维,一直都在压着大熊,觉得年轻就得闷着头干活。这不是典型的小民思维啊,大熊也没理会那一套,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广州的医院特别重视人才,尤其是这种海外经历的,人家给开出的价码是升为主任,连同对象一起调过来,还有安家费。
我问三姥爷,“这不挺好吗?搞手艺的就得有个好发展,否则你不就一棵树上吊死了嘛。”
三姥爷说,“我这老丫头啊,一门子心思不留在身边。女大不中留啊。”
我一下笑了,“孩子好就行呗,你不正好游山玩水,挺热闹嘛?”
三姥爷说,“这丫头啊,啥时候把婚结了在走也不迟啊。”
我说,“这个你得问你姑娘,我可做不了主。小姨到广州佛山,或许还可以寻访一下黄飞鸿,学学无影脚。”
三姥爷一拍脑袋,“这丫头,鬼灵精怪的,不会是想去办武馆吧,那边可是咏春的天下,尤其是佛山无影脚,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三姥爷,小姨还是有点功夫的,担心啥?”
我们在这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大熊和小姨早就开始了广州的打算和生意。
生命呐,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
我十七岁那年,剪了个板寸头,特别热衷校哔的上衣,就是那种绿色的,很规整很沉的哔叽布料,做成的类似人民服的那种上衣。带衬里,衣扣是那种金色的麦穗五角星。敞着怀,双手插着裤兜,穿一双军勾,走到哪,都横晃那种。仿佛我就是那个冲在战场上的老兵,看谁都像是端着枪的敌人,随时随地保持着战斗阵型,时刻准备上去一电炮撂倒一堆人。
三姥爷一直是我年轻时候的偶像,在我终日碌碌无为的生活中,受人欺负,摆平小地痞的日子里,我第一个就会想起三姥爷。摇人,我也是第一个也会想到他。似乎有了三姥爷的庇护,我才能在满是刀锋的世界里才能站得住脚。也许在我年轻的头脑里,世界是需要通过拳头来进行征服的,而不是文化或者技术其他什么。
我混世魔王的生活似乎没有影响到学习,只要稍微有一点退步,父母或者家里亲属都会迁怒于三姥爷,尤其是我母亲第一个跳出来,大声地训斥,“又是三叔,从小都不带孩子好,处处打打杀杀,将来有什么出息,还想文丨革丨那一套啊。”
三姥爷倒是胸怀坦荡,遇到这事也总是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大侄女啊,男孩子总得有点男孩子样,如果不爷们将来不会站住脚。”
三姥姥总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怼他一句,“你倒是挺爷们,没见得你在厂子里怎么立住脚,不还是个车间工人,连个车间主任都没混上。”
三姥爷说,“主任有个屁用,有点啥摆不平的事也得找我出手,不找我车间里他能玩得转?我让那几个哥们都歇菜。”
三姥姥说,“别提你那几个虎逼哥们,全是酒肉朋友,一到关键时刻,跑的比兔子都快。”
他们也在这样的吵吵声中开始一天的生活,我则在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打抱不平的一天天长大。当我在外面饥肠挂肚,风尘仆仆的想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歇一会儿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三姥爷家。在那一大堆平房的胡同里,左转右转,我高喊着,“我饿了,还有饭吗?三姥爷。”三姥爷家似乎永远是我内心深处温暖的存在,不用做作业、不用干活,衣服和书包随处都可以乱放,甚至还可以偷偷地喝点小酒。时至今日,我都时常怀疑,我的酒量就与三姥爷家里偷喝酒有关。在我还不知道酒精可以麻倒一大堆人的日子里,三姥爷总是笑眯眯地端起小酒盅,“孙子啊,尝一口,省着将来喝酒让人撂倒。”
如今的我似乎对酒精早已麻木,酒精已经变成了社会交往的工具,永远都不是我年轻时候,偷偷端起三姥爷的小瓷酒盅,抿上一口火辣火辣的大老散,那种带着酒精的回忆,像我脸上的伤疤一样刻在心里。在我最爱喝酒的年纪里,每天晚上晕乎乎地找到家,远远地看到三姥爷家里还亮着灯,我扯脖子吼几声。三姥爷都会披着衣服跑过来,驾着我往楼上爬,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三姥爷说,“这小子,还真有点我年轻时的那股子暴脾气劲儿。”
按照三姥爷的设想,大约在我十八岁的年纪后,考个厂子的职工中专技校,学个电器、电焊铆然后顺利地和他混世界。似乎故事的设计者总是和他开着个玩笑,当我在沈阳最好的中学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物理竞赛的时候,三姥爷则正在沈阳最好的工厂里,肆无忌惮地吹着牛逼。他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几年以后,他老人家将成为沈阳最早的一批下岗工人,领完属于他的最后一笔工资,就能滚多远滚多远,远离或者说被抛弃,离开他曾经热爱、又曾经自豪、又曾经无可奈何的工人之家,还有那些一起喝酒,一起抡锤子的阶级兄弟们。
而我也在三姥爷开心的放假后,顺利地完成学业。如果没有后续的一脖子操作,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大学里的学生处长,我也将成为三姥爷们之中的一员,没挣上半毛钱就空俩爪子混世界。如果走到那一条平行的线上,我的世界似乎更惨,线缆厂最辉煌的时候没有赶上,就直接开滚。
三姥爷说,“我这个大外孙子,生日时辰都是十全十美,无论走到哪,都有贵人罩着。想吃啥有啥,想喝啥有啥,不愁吃,不愁穿。”三姥爷说对了一半,我现在是吃啥吃不了,喝啥都头疼,高血压外加痛风,所有喜欢的好吃的好喝的,都与我无缘。
三姥爷混世界的方式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他开过饭店、蹬倒骑驴、倒腾服装、甚至开过早餐店,有的成功,有的赔的底朝天。可是他喝酒的方式从来都没有变过,路边的烧烤摊、小吃部、抻面店,只要有光大膀子划拳的地方,总有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当年和他一桌喝酒的,有的成为了抢劫犯,有的成为小偷和骗子,也有的成为了抓他们的丨警丨察。喝到兴头上就挨个打呼机,我都好多次成为接他的临时车夫,不过我想更重要的是,我成为他引以为自豪的对象,喝多的时候不忘把我引荐给他的那帮好哥们,“我这大外孙子,啥都懂,将来有啥事找他提我好使。”这帮老哥们又是一顿胡吃海喝,等我把三姥爷扛回家,他已经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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