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怎么哭了?”
母亲捂住嘴,把痛哭的声音咽回喉咙里。
“已经化完了。”商领领在帘子后面问,“您要进来看看吗?”
那位母亲呜咽着点头,自己先上前,看过姐姐的脸之后,才把帘子拉开,牵着弟弟上前。
妆化得很漂亮,和姐姐平时一样。
母亲伸手,在颤抖:“乐乐,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你如果不生妈妈的气,一定要常来梦里找我。”
姐姐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黑色的布,戴了平时最喜欢的帽子。
弟弟拉住姐姐的手:“姐姐。”
姐姐不答应呢。
“姐姐。”
“姐姐。”
母亲坐在了地上,哭着喊乐乐、乐乐、乐乐……
弟弟也跟着哭:“妈妈,姐姐怎么不理我?”
母亲说:“姐姐睡着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姐姐不跟我们回去。”
弟弟不懂,不懂生和死的区别:“为什么呀?”
母亲最后再摸摸女儿的脸:“弟弟要留下来陪妈妈,所以姐姐去爸爸那里了。”
女孩死于心脏病,来这个人世间十八年,大概有十五年住在医院。
现在死神带她走了,带她去爸爸那里。
周姐站在门口,抹了抹眼泪:“还记得她吗?”
商领领见过各种各样的往生者,但她从来不哭:“嗯。”
两年前,这位母亲来过殡仪馆,当时是姐姐抱着弟弟,来送他们的父亲。
才两年时间,时间还没治好伤口,母亲又要送走女儿。
周姐已经见过了人生百态,还是觉得苦:“命运不讲道理,对谁都下得去手。”
没有办告别仪式,女孩被推去了火化间。她的母亲抱着骨灰出来,说要带她去爸爸的墓地,要葬在那里。
商领领和周姐就送到了火化间。
火化间旁边有休息室,很多家属在那里等骨灰出来。
“怎么少了只镯子?”
“怎么少了只镯子?”
说话的是一位已逝老太太的家属,老太太两女一子,享年七十二岁。
“没少吧。”这是老太太的儿媳妇。
老太太的大女儿把包着金饰的毛巾摊开:“你自己看,咱妈有两只金镯子,现在就剩一只。”
二女儿一看:“是少了只镯子,我跟大姐前年给她买的那只。”
儿媳妇说:“可能没注意,推进去烧了。”
大女儿脸色不好看:“东西取下来的时候,你就没看少没少?”
“我当时哪有那个心情。”儿媳妇抹眼泪,“现在烧都烧了,就当给咱妈随葬了。”
老太太的儿子是老幺,抱着骨灰盒,一直没说话。
大女婿这时候说了句:“火化炉烧不掉金子吧,我同事她妈的金牙齿都没烧掉。”
大女儿转头问火化的师傅:“骨灰里就没有金镯子?”
火化师是秦响,一个话很少的女孩子。
“没有。”
“是你偷拿了吧?”
她平静地解释:“我没有拿。”
老太太的大女儿却一口咬定:“我妈的首饰都是你摘下来的,骨灰也是你收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儿媳妇打圆场:“算了吧,可能真被烧掉了。”
“什么算了,那镯子买的时候花了快两万。”大女儿用那种看贼的眼神上下打量秦响:“肯定是你偷的,你把镯子藏哪了?”
秦响身上穿着火化间的工作服,是藏青色的,颜色不适合女孩子,显得很老成。她是火化间唯一的女火化师,外聘到殡仪馆已经快一个月,除了跟她交接班的同事之外,没有人和她说过话。
她沉默得像具尸体。
她说:“我没有偷东西。”
老太太的二女儿说:“搜一下不就行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藏在别的地方。”大女儿很强势,得理不饶人,“你先把口袋翻出来。”
让她自己动手,是因为嫌她晦气。
她却站着一动不动。
原本等候区很多人在哭丧的,这会儿居然出奇得安静。
“怎么,要我找你们馆长来?”
老太太大女儿的话刚落地,有人接了下一句。
“不用找馆长。”是商领领,站在门口,“找监控就可以了。”
老太太的二女儿立马问:“你们这儿有监控?”
“有啊。”
儿媳妇上前劝:“算了吧大姐二姐,闹大了咱妈也不体面。”
这个儿媳妇说话轻轻柔柔的,看着像个软性子。
商领领看了她一眼,转头问秦响:“秦师傅,你把金饰摘下来之后,是直接给了这位女士吗?”她指老太太的儿媳妇。
秦响回答简短:“是。”
儿媳妇立马翻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像这种“遗产纠纷”在殡仪馆最常见了。
商领领脾气好好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去看监控吧。”
儿媳妇咬了咬唇:“大姐。”她欲言又止。
大女儿最精了,很快就瞧出问题来了:“是你拿的?”
儿媳妇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镯子:“我刚刚哭糊涂了,放口袋里就给忘了。”
一只镯子扯下来一块遮羞布。
后面,女儿跟儿媳妇吵吵嚷嚷、不休不止。
监控也不用看了,商领领和周姐回去工作。
秦响追出来:“谢谢。”
这是商领领第一次同她对视,也看清了她的脸,她有一双很沧桑的眼睛,脸上有几颗雀斑,脸型稍微偏硬朗,五官却是妩媚的,整个人的气质“灰扑扑的”,丧丧的,但似乎又有一股韧劲儿。
商领领说:“不客气。”
等走远了,周姐问:“火化间不是没有监控吗?”
“是没有。”商领领没有乐于助人的优秀品德,她只是要维持好小仙女的形象,“那位女士一直摸口袋,就很可疑啊。”
吃午饭的时候,商领领听左小云讲起了那位秦师傅。
“业务厅那帮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都在传秦师傅不能转正是因为有案底。”
商领领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参与话题。
周姐问:“什么案底?”
左小云左右瞧瞧,见没外人,才说:“说她以前杀过人。”
周姐不信:“乱传的吧,杀人不得判很多年吗?秦师傅才二十几岁。”
“我听说,”左小云把声音压低,“她杀人的时候才刚满十四周岁,年纪太小,判得不重。”
周姐听完,用筷子顶端敲了敲左小云的餐盘,提醒她:“没谱的事你可别乱传。”
左小云虽然爱吃瓜,但也不是没分寸的人:“放心吧,没跟外人说。”
杀人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能毁掉一个好端端的人。
周姐对秦响的印象很好,有点为她担心:“我觉得秦师傅人挺好的。”
左小云觉得秦师傅人挺怪的,跟她打招呼她永远都只点头,既不跟人交流,也不跟人对视。
“怎么看出来她人好的?”
周姐说:“她踏实勤快,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而且我撞见过好几次,她一个人在外面啃馒头,看着就挺心酸的。”
周姐有一颗菩萨心。
她问左小云:“那她们有没有传秦师傅为什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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