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经济不景气，企业之间欠债成了寻常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而对于缺乏底蕴的新张小厂来说，债务传递至此，压力成倍放大，更令人招架不住。隔三差五总有不速之客登门讨债，手段五花八门，形式多种多样，轻者恶语相向，胡搅蛮缠；重者拍桌子砸板凳，搞人身威胁；更有甚者叫来江湖人士舞刀弄棒，大展拳脚。好在老刘生意不大，欠债不多，且人品尚好，人缘尚佳，对于恶劣的讨债场面只听说没见过。但欠债毕竟心虚，听了黑牡丹的报告，老刘心跳加快，赶紧坐起来朝门外张望。

　　一个壮年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该男子不高，不胖，没穿黑衣，没理平头，乍看并不似常见的江湖人士。走到近前，男子推开门，动静比黑牡丹小很多，然后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刘。
　　老刘从其阴郁犀利的眼神中，感受到莫名的凶悍暴扈之气。这一定是一个下过手做过活的人，这是一个狠角色。老刘的心哆嗦起来。是哪个家伙高抬自己，请来牛刀杀鸡，至于嘛，以老刘所欠区区之数，何劳如此凶神。老刘不敢与其对视，像做了错事等老师发落的孩子，口干舌噪，手足无措，形容甚是狼狈。
　　然后，该男子朝办公室里四下望了望，随即转身离去。老刘莫名其妙，发起了癔症。
　　“老板，人走了。”黑牡丹提醒说。
　　“走了，不会吧。”老刘不相信，指示黑牡丹：“你出去看看，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黑牡丹说：“没有，直接出大门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这家伙要干啥。”老刘说。
　　“刚才我在车间里和师傅聊天，忽然发现有生人进来，我就上前问他找谁，他凶巴巴地瞪我一眼，也不吭声，我有点害怕，就赶紧进来告诉一声，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说到这里，黑牡丹有些歉意，“是不是搅了你的瞌睡呀，老板。”
　　“你做得对。”老刘及时提出表扬，“厂里不管有啥情况，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的。”黑牡丹应承。
　　经此折腾，老刘睡意全无，返身坐到大班椅上。黑牡丹把门关好，也回到自己位上坐下。“今天这事着实蹊跷，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你说他会不会叫同伙去了，等会再过来。”老刘说。

　　黑牡丹分析说：“我们厂到期应付的款项是二十多万，最大一笔欠款不过三万多块钱，欠华发的，华发老板娘脾气不好，来吵过，也来闹过，但要说为了三万多块钱劳驾黑社会的人，我觉得没这必要，她不会这么干的。”
　　“嗯，有道理。”老刘点点头，放下心来，“我听说请外面的人要账，要分一半给人家，自己只能得一半，华发老板娘这么抠门的人，哪里舍得。”
　　“不过这家伙的确像是帮人要账的，他那样子一看就像。”黑牡丹推测说，“可能是走错门了，咱们工业区里这么多厂，走错门了也不奇怪。”
　　老刘长舒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手翻阅起来。
　　谁知，“咣当”一声，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日期：2010-05-14　23:38:21

　　老刘吓了一跳，细瞧，却是好久不见的一个客户，也是朋友，宏达公司老板李锦标，朋友圈里人称“标哥”的。标哥在老刘最困难的时候，发了一笔二十万的模具过来，如果没有这雪中送炭的二十万，老刘的厂子也许就撑不下去了，不夸张地说，标哥是老刘的衣食父母。
　　两人各忙各的，有好一阵儿没见面了，外头有很多关于标哥的负面传言，老刘也有耳闻。眼下标哥现身本厂，正好可趁机求证，以正视听。
　　标哥出身贫寒，小小年纪便风里雨里穿梭，所以面像显老，一张瘦脸黑得不成样子，但那天中午，老刘对标哥的第一感觉却是“面色苍白”。事后证实，老刘当时的感觉很对，标哥出了大事，正求生不得。
　　老刘一阵寒暄：“标哥，这段时间忙啥呀，也不来我这儿坐坐，是不是把兄弟给忘了。你忘了老刘可以，老刘却不敢忘你呀。”
　　标哥苦笑，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看你激动得，标哥，见了兄弟也不用这个反应吧，来来来，坐坐坐。”老刘开着玩笑，把标哥让到沙发上，说，“兄弟虽然人穷，可乐还是买得起的，今天管饱。”标哥有很多不同寻常的爱好，喝可乐是其中之一。老刘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递给黑牡丹，“去，买两罐可乐。”
　　黑牡丹接过钱正往外走，老刘又赶紧叫住，“慢点慢点，话还没说完，买个大瓶的，五块钱的那种，外加一罐听装的，剩下的钱不用找了。”老刘常对黑牡丹施以力所能及的小恩小惠，指望她能暗地里保持个中立，不要老是跑到如花面前告黑状。

　　标哥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抱头。老刘大意了，只顾热情寒暄，没有注意到标哥的反常之处。老刘的热情发自内心，因为老刘是念旧的人，感恩的人。“你来就来吧，还派那样一个凶神恶煞来开道，可吓坏兄弟了，以为今天这关是过不去了。”老刘开玩笑说。
　　标哥眼睛眨巴眨巴，把左手举给老刘看，仍旧不说话。
　　老刘这才注意到标哥左手小指缠着纱布，似乎短了一截。“标哥，怎么搞的，老猫烧须了？”老刘关切地问。模具这行的小工厂，忙起来的时候，就算是老板，也得挽起袖子，奋战到生产第一线。宏达公司已经不算小了，用不着老板再亲自动手了，但标哥兴之所至，偶尔也会冲到机床上大干一场，就像一个农民，发家后还是会到自留地里拾掇拾掇，标哥就这德性。因此，当标哥举手示意时，老刘还以是干活不小心，把手指头伤了。

　　标哥没有回答，嘴里蹦出一句话：“老刘，借我点钱吃饭。”
　　正如狂爱可乐一样，经常向朋友借钱也是标哥的一大特点，所以老刘听到这话并不奇怪，马上拉开抽屉，数出两千大元，打趣说：“肯定是昨晚又被人三吃一了，看你表情就知道。”
　　“老刘，这是多少钱？”标哥问。
　　“两千，够不够？”老刘说。
　　标哥有些失望，说：“再找点吧，有多少算多少。”

　　老刘又从钱包里摸出几百大元，一并递过去。标哥接过来，惨然一笑，说：“老刘，你知道我在观澜有栋厂房，当初盖起来，没花几个钱，但眼下最少也能值这个数。”标哥伸出巴掌，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
　　听了这话，老刘很纳闷，以标哥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卖房卖地的地步。中国老百姓的心理，不到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是绝不会卖房卖地的，哪怕那房是土坯房，哪怕那地是盐碱地。当然，倒房倒地的不在此列，但标哥不是倒房的人，这老刘清楚。
　　老刘这才明白，标哥一定是出了事，而且是不小的事。“标哥，发生啥事了？你要看得起兄弟，就直说，当初你帮兄弟不少，现在有困难兄弟要是能帮上你，也是个报恩的机会。标哥，你要当老刘是朋友，就说吧。”老刘情真意切地说。
　　标哥举起左手，眼眶里都是泪，“老刘，你看，昨天，他们剁掉了我一个指头，在我家餐厅，用的是我家的菜刀。”
　　老刘大吃一惊，看来标哥的近况比外面传说的还要糟糕。

日期：2010-05-15　16:11:53

　　“咣当”，门开了，黑牡丹慌里慌张闯进来，像身后撵了鬼，怀里抱着的可乐“砰”，“砰”两声，掉到地上，滚出老远，将标哥和老刘吓了一跳。
　　这妮子，越有客人，越是毛手毛脚，老刘瞪了她一眼，没作声。自古以来，读书人觉得，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妙，做为一个小工厂主，老刘坚定地认为，技术是自家的好，文员是别家的妙。
　　黑牡丹将滚落两处的可乐捡起来，放到茶几上，然后手按胸口，一副被鬼撵的凄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