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身上的纹绣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喝醉的滋味了。

　　有时候高惊雷自己也会怀疑，他到底还算不算是个正常的人类。
　　跟张远之喝了半天的酒，他对张远之家中的情况也了解了个大概。
　　张家是做外贸生意的，这让高惊雷有些意外。
　　这年头，跟洋人打交道可是个稀罕事儿。
　　龙江省是产粮大省，国外对面包、酒精之类的需求量又特别大，所以张家这生意也就应运而生。
　　他们专门收粮食，再加工之后卖给外国人。
　　张家祖上有优势，张老爷为人又宽厚精明，没几年的时间，就成了松江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张二少出国留学，也是为了家里生意的发展，可惜他刚学成回国，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却突然一命呜呼。
　　高惊雷将杯子放下，脸色突然多了些正色，他压低声音说：“远之兄，我有件事情好奇，能不能问问你。”

　　“高兄但说无妨。”张远之大手一挥。
　　“二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远之怔了怔，面现哀容，悲戚的说：“哎……我弟弟他，命不好。”
　　“我和弟弟感情一向很好，他小时候就喜欢跟在我后面，寸步不离。
　　本来我也应该和他一起去留学，可是他跟我说总要有人在父亲身边照顾，家里的生意也要有人照看，这他才一个人远渡重洋。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在经商方面也不算擅长，本来等弟弟回来，就要由他来接手家里生意的，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张远之的眼眶越来越红，竟是潸然泪下，差点痛哭出声。
　　高惊雷望着张远之的神情，眼睛眨了眨，他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捏在一起，掐出一个略显怪异的手势。
　　等到他再次开口，声音也变的有几分缥缈，像是从远处飘来，又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远之兄，照你这么说，以后张家可是要由你弟弟来继承的，你就真的甘心，把这偌大的家产拱手让人？”
　　张远之闻言，变得有些忿忿，他看着高惊雷说：“这怎么叫拱手让人？那是我的亲弟弟！
　　再说，就算家族生意是他来负责，该我得的那份，也是归我的。
　　家族生意越来越大，我的那份不是也会越来越多么，高兄弟你这话好没道理！”
　　“你真的就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高惊雷不死心，再次重复的发问。
　　“我本来就志不在此，读书做学问才是我的志向，区区钱财哪里有青史留名来的痛快！

　　此际山河动荡，民生凋敝，正是风云际会时，我怎么能被钱财迷了眼呢？”
　　张远之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跟戊戌六君子也没啥太大区别。
　　高惊雷的手指松开，那奇怪的手势也随之散去，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张大少说的是真的，这可就奇怪了……”
　　张远之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奇怪，瞳孔发散，好像失去了焦距一样。

　　而当高惊雷的手势散去后，他的目光却瞬间恢复正常，虽然还满是醉意，但至少像是正常人类。
　　这都是因为刚才高惊雷问话时，对张远之施了点小小术法。
　　这种术法也是萨满传承的一种，萨满是沟通人和神之间的使者，跟神沟通，自然也需要独特的语言。
　　高惊雷的术法，也是从这种语言中脱胎而来。
　　这种术法类似催眠，可以让人说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语。
　　不过这到底也只是个小术法，对于那些意志坚定或是同样有道行的人来说，无异于自取其辱。
　　但这些人里面，肯定不包括张远之。
　　他只是个普通人，高惊雷可以确定。
　　二来，酒精已经将他的神经麻痹，正是他最虚弱最容易被影响的时候。

　　所以刚才张远之的这番话，的确真的不能再真。
　　看来他还是个心怀天下的有志青年，可这样一来，就奇怪了……
　　高惊雷之所以弄今天这么一出，完全是因为张二少的死。
　　他怀疑，张二少的死，是非正常死亡！
　　消灭那头猫妖的时候，高惊雷唤出睚眦图腾，直接一口吞了猫妖，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消化，他对这猫妖也算是有些了解。

　　现在大清已逝，民国纷扰，天下兵灾不断，饿殍遍地，猫妖怎么就单单盯上了张二少呢？
　　这自然有原因。
　　动物成妖和人不同，它需要的是阴气。
　　天地间自有阴阳二气，有道行或是有缘法的妖，可以吞吐月华，吸收流散而出的太阴之气，可是普通的小妖呢，就只能另辟蹊径。
　　其中，枉死之人的阴气是其中最易得一种！
　　所以乱世出妖邪，一旦枉死的人多了，就会滋生妖孽。
　　这猫妖道行不算浅，能被它看上，必定不是普通枉死的人，张二少的死，肯定莫大隐情！
　　看过了张二少的坟地后，高惊雷更是无比确定了这点。
　　今天看坟地的时候，高惊雷没有将实话说全。

　　那些蛇形狐步的确破坏了墓地的风水，可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导致了猫妖出现，二少诈尸。
　　蛇形狐步，那是保家仙！
　　保家仙，顾名思义，那是保家宅安宁的。
　　或许是张家积德行善，或许是宿世的缘法，总之是好事。
　　保家仙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来。
　　归结总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二少是死于非命，才有莫大的怨气！
　　高惊雷心思剔透，他转念一想，最先怀疑上了张大少。
　　早前他就打听过，说张老爷有意将家族生意全盘交给二少，这样一来，没捞到好处的大少自然会愤愤不平，一念之下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这一番打探，张大少的嫌疑被洗去了不少，这让高惊雷更加困惑。
　　他先前也没闲着，凭着一张能言会道的嘴和天生的亲和力，已经将张家的消息已经打听了个七八。
　　张二少一直在外留学，他出国时还是个少年，这会儿刚回来会招惹上什么仇家呢？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高惊雷收了钱，就不想把事情办砸。
　　若是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回头他刚一走，张家就被人团灭了，那这果报还不都得落到他头上来。
　　小爷可不担这风险！
　　高惊雷暗想：“看来这松江，我还得再待上几天……”
　　跟张远之喝完了酒，暮色已经渐沉，这顿酒直喝了一下午，除了早已人事不省的张佩儿，张远之也烂醉如泥，瘫倒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最后还是张家的下人给抬回了张府。
　　高惊雷打定主意后，跟着返回了张府，住了下来。
　　他泡在热水桶里，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神异纹路。
　　那一笔一笔的纹路也不知是什么画成的，在水，都异常的清晰。
　　更别说那上面的色彩，就算是最顶尖的丹青大师，也调不出如此亮眼的颜色，画不出如此有神韵的图案。
　　高惊雷的肌肉线条明晰，清劲亮眼，再加上那神妙的纹绣，让人一见便不舍得将目光移开。
　　他看着因为吞噬了猫妖而又多了几笔的图案，口中呢喃：“这睚眦也快全了……要是再来几次，就会有下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