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阳台上没有堆放任何杂物，而是在那里养了许多花草。每到日渐黄昏时分，吃过饭的邻居，浴过了，换上与上班时迥然有别的衣服，坐在阳台上，确切地说，是坐在花草之间，看西落的太阳一点点地在楼隙间消失，两个人都是静静的，仍不时地用眼睛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丰富，他们似乎在一起生活有几百年了，把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就那么坐着，用眼神走进对方的心里，任幸福的时光在他们身旁流逝，他们便成了永恒。邻居这对夫妇之间的默契已达到了一种境界，这正是他们所没有的，也是京和琼感到惭愧和不安的地方。

　　琼记得和京谈恋爱时，他们也曾用目光交流过，那时他们也长时间地不说话，就那么永恒而又长久地望着，那时他们都能读懂对方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难忘的岁月呀。那一天，琼对京说：“咱们也在阳台上养一些花儿吧。”京没有异议。
　　他们在阳台上效仿邻居养起了花草以后，每天晚上吃过饭以后，也把自己浴过了，一身轻装坐在阳台上，学着邻居的样子用眼神交流，然后很有情调地去品味夕阳，品味着幸福。几次之后，他们似乎在这情境中悟到了幸福之所在，琼感叹道：这样多好呀。
　　京也感到此时很幸福，心存感激地去望毗邻阳台里的邻居，他发现邻居也在望他们，他冲他们友好地笑一笑，邻居同样友好地微笑。他们陡然感受到，以前的日子过得是多么的庸俗，是邻居让他们的日子美好起来亮丽起来，他们在心里深深地感谢着邻居，他们懊恼这么久才发现邻居的幸福生活。
　　不知不觉间，这样彬彬有礼，含情脉脉的日子过了许多天。但生活毕竟总免不了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摩擦和不快，每当有一方准备发难时，便会想起邻居平静的日子，于是便忍了，让那缕怒气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走，然后他们高风亮节地做出无所谓的姿态，小声地说话，仍忘不了用眼神去交流，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的日子似乎和邻居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偶尔，他们会在楼梯口或者楼下碰到邻居，由于京和琼早就开始关注邻居了，从心里便和邻居亲近了许多，相互碰到时，京和琼总要主动向邻居打招呼，点头、微笑、并小声地问候：“你们好!”邻居夫妇真是一对很有教养的人，从没听见过他们出过声音，就是夫妻出门告别时，也用简单的手势代替了，还有男邻居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真是让琼羡慕死了。

　　一天晚上在看电视时，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爱情有时是不用语言的，眼神就能代表一切。
　　京知道琼指的是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也反唇道：“那是，我的眼睛不如那男的，可你也不如那女的呀。”
　　俩人于是你来我往就此话题争论下去，他们又差一点大动干戈，在关键时刻，不知谁先冷静了下来。
　　邻居使他们的生活有了改变，同时男女邻居又让他们各自羡慕起来。每当晚上，他们和邻居坐在自家的阳台上纳凉时，他们的心境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京想：要是自己的身旁坐的不是琼而是女邻居，生活将会怎样呢，还会有那么多气要生，那么多架要吵么?
　　琼也在想：男邻居在生活中一定比京有品味，浪漫，那双眼睛就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么想过之后，便偷偷地去留意起隔壁阳台的男女来，他们发现邻居也在留意着自己，京和琼的心里都有了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悄然升起。
　　从那以后，京和琼怀着别样的心情更加关注起邻居来，甚至邻居发出的炒菜声开关水龙头，以及他们的走路声，都无时无刻不走进京和琼的心里，他们推测哪些声音是男人发出的，哪些声音是女人制造出来的，有许多时候，对方的声音常常会令他们走神。
　　有几次，京和琼推心置腹平心静气议论起自己的婚姻。

　　琼说：“京，到现在我才发现咱们好像并不合适。”
　　京也说：“也许咱们恋爱时间太短了吧。”
　　琼又说：“不是时间长短的事，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会感到陌生。”
　　京说：“有的人只认识一会儿，就会感到很熟悉了。”
　　这时，俩人都想到了邻居。京想：要是和女邻居生活在一起，日子将会怎样。琼想：要是和男邻居厮守在一起，又会怎样。这一想法，让他们都暗自吃了一惊，竟惊出一身细汗。
　　受邻居的影响，他们的架是不吵了，生活变得平静安宁了许多，可他们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总有些不满的东西让他们失落着，心的一角是空的，无着无落的样子，你看我，我望你时，生活中原本很鲜活的东西没有了，没有了吵架的日子，并不比有架吵的日子强到哪里去。
　　京有一天说：“这日子真没劲。”

　　琼说：“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分手也没有什么，又不是谁离不开谁的事。”
　　京说：“就是，谁离不开谁呀。”
　　京和琼的生活出现了危机。
　　邻居家惊天动地的声音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发出的，仿佛是大晴天打了声闷雷，让京和琼一样感到吃惊。京和琼听到，邻居家的什么东西被摔碎了，一件又一件，然后是厮打在一起的声音，还有语无伦次的“啊啊”声。京和琼如临大敌，不知发生了什么，京首先想到的是劫匪，此时女邻居正受到财产和生命之危，他冲出去，去推邻居的门，门不开，里面的声音仍在继续。琼也脸色苍白，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琼才说：“撞门吧。”

　　俩人齐心协力地开始撞邻居的门，门终于开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让京和琼大吃一惊，邻居家里一片狼藉，花盆被摔碎了，沙发、茶几倒在一边，邻居男女撕扯在一起，他们都气喘吁吁，使出浑身的招数，撕扯着对方，男人的脸被女人抓破了，女人的头发被男人拽下一缕来，直到京和琼奋力把两个人分开，男人蹲在地上粗重地喘，女人哭，“呀呀”的，邻居一同冲着他们，急于表达什么似的冲京和琼比划着什么。

　　琼说：“你们倒是说话呀。”
　　京看了一会儿明白了，他说：“原来他们是哑巴。”
　　琼呆住了，京也呆住了，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邻居竟是一对哑巴。
　　那天，京和琼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屋内的，他们什么也没说，默然对望了许久。内心挺复杂的，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
　　几天之后，邻居家里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偶尔，京和琼仍看到邻居夫妇同出同进的身影。

　　一天晚饭后，琼终于说：“看那个哑巴男的样子挺凶的。”
　　京说：“女的也不是善人，看把男的脸抓的。”
　　两个人说到这，便不再说什么了。自从发现邻居是哑巴以后，他们再也没去过阳台，养在那里的花草也好些日子没有浇水了，它们开始枯萎起来。京和琼说话时，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看电视时，音量也大了许多，两个人为争夺一个频道又唇枪舌剑起来。
　　日期：2021-02-09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