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一个民夫手里接过一副担子，她走进了民工队伍。
　　浩浩荡荡的民工队伍和红军一起踏上了漫漫征程。
　　红军的大队人马一走出江西地界，便和四面围剿的敌人开仗了。枪炮声经久不衰。
　　肩挑手提的民工队伍，随在大队人马的后面，遥遥地听着前方的枪炮声，民工队伍的心便乱了。
　　民工队伍是长征前，红军临时动员起来的一支队伍，年青人大部分都参加红军了。民工队伍大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军人，也有少数年轻人。他们祖祖辈辈生在江西的山里，长在山里，他们从没走出过家门。一走出江西地界，望着眼前渐渐变得生疏起来的一切，他们心里变得空落无依起来。他们不知眼前的地界是哪里，也不知向何处去。于是开小差的便多了起来。
　　那一晚，于英和十几个民工宿在一棵老树下，前方的炮声仍不断地响着，闲下来的于英愈加思念前方的王铁。她想像着，王铁手持大刀正在拼杀，王铁挂花了……她惊叫了一声，差点哭出声来。十几个坐在黑暗中的民工怔怔地望着她。她不愿想王铁的凶险，可睁眼闭眼的，又都是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她梦见了王铁，梦见了牛伢子还有她动员参军的那些红军战士，他们微笑着朝她走来，她激动得哭了，她向这些人跑去，可总是跑不到他们的近前，她一急便醒了。醒来之后天就亮了，她发现夜晚和她一同躺在大树下的那些民工都不见了，那里只留下了他们的挑担，她呆呆地望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喊了一声：老乡你们在哪里呀——

　　没有回答，山谷空寂无声。
　　王英哭了，为自己，为王铁，还为那些离去的人们。
　　后来，于英独自一人上路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山路上，这时她才发现路两旁的山沟里到处可见红军遗弃的东西，也有民工遗弃的。这时，她愈加思念前方的王铁，她在心里默念着：俺来了，铁哥，有俺和你在一起。
　　再往前走，天空就出现了敌机。敌机啸叫着，扔着*，*们在于英的身前身后的山谷里炸响着。于英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民工队伍在前后的山路上奔逃。于英不躲避那些*，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红军队伍，找到王铁!
　　于英看到了战场，那是没有来得及清理过的战场。战场上有牺牲的红军战士，也有横陈的敌人的尸体。
　　于英望见了战场便一阵心悸，她看见那些倒下去的红军战士，都那么像王铁；她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翻过他们的身体，一个个查看着，不是王铁，可他们和王铁一样年轻。前方的枪炮声愈来愈烈了，于英似乎已隐隐地听见了喊杀声。王铁——于英在心里呼喊着。此时，她恨不能一下子飞到王铁身边，和王铁站在一起。
　　于英义无返顾地向枪炮声走去。
　　当于英撕心裂肺般地思念王铁的时候，王铁已经奔走在通往江西的山路上。他走得匆忙而又落魄，那是一场伏击战，全连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与大队人马失去了联系，这时他想起了老家江西，想起了老娘和于英。临离开老家前的那一晚，他和于英温存了一夜，他便再也忘不下于英了。他不知红军将走向何方，更不知再往前走自己的生死。他再一次强烈地想到了老家于都，那宁静的小村，青青翠翠的山岗。

　　俺要回家。
　　这个想法一经闪出王铁的脑际，便十条牛也拉不回了。王铁义无返顾地调转了方向，他要回到老娘和于英的身边……
　　正当王铁一心一意往江西老家狂奔的时候，敌人的飞机发现了他，敌机错把他当成了红军的联络员，几架敌机上的机枪一起对准了他。王铁跌倒了，他看见敌机的肚子底下窜出的火蛇，最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碰到牛伢子。那是一天的晚上，于英踌在一个山洞里睡着了，外面有月光，牛伢子借着月光摸进了山洞。牛伢子也发现了于英，刚开始他没认出于英，牛伢子错把于英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逃兵。
　　牛伢子拉了拉于英的衣角问：
　　老哥，你是几时跑回来的?

　　这一问于英就认出了眼前的牛伢子。她又羞又气，劈头盖脸地就打了牛伢子的两个耳光。然后道：牛伢子，你看俺是谁?
　　于英说完伸手拽下了缠在头上的头帕。
　　牛伢子又惊又喜，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于英。
　　他是为于英当的逃兵。

　　那天他和于英在山地上亲近了，于英的音容和种种感受都装在了心里。红军这一走就远离了江西，远离了于都，牛伢子的魂就丢了。
　　他想：再也见不到于英了。
　　后来就和敌人开仗了，牛伢子看到身旁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了，这时他才彻底相信：真的再也见不到于英了。
　　他是为于英当的红军，见不到于英还有什么意义?他想到了逃。
　　牛伢子在于英面前抱住了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了自己的想法。
　　于英听完叹了叹气。她拉过牛伢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牛仔子又感受到了那份温暖，于英在心里呼喊着：王铁呀，王铁——

　　牛伢子又一次抱着于英，这份实实在在，使他充满了走下去的勇气。
　　牛伢子又一次信誓旦旦地说：俺要当红军，于英姐你莫哭，哭啥哩，红军俺是当定了……
　　牛伢子又一次和于英抱成了一团。
　　牛伢子你还跑么?于英颤了声问。
　　不跑，俺不跑了。牛伢子颤了声答。好牛伢子哩。
　　有姐在，俺啥都不怕哩。
　　一年后，红军到达了陕北。

　　不久，红军营地里发生了一起情杀事件——红军战土牛伢子杀死了情敌李伢子。他们一同爱上了红军女战士于英。
　　牛伢子被红军处决。
　　于英因参军动机不纯，被开除出红军队伍。
　　几十年后，一个外地来的记者在陕北的小村里遇见了于英。
　　于英已经老了，独自一人住在一孔窑洞里。记者听完了于英说过的许多话之后，有了下面和于英的对话：
　　你相信王铁会来找你?
　　他会来的。
　　要是王铁牺牲了呢?
　　他不会死，俺动员了那么多伢子和他一起打仗，他不会死。
　　当年牛伢子为你杀人是真的?
　　是真的，俺答应过他们，等打完仗就嫁给他们，可俺那是说着玩的，俺是要嫁给王铁的。
　　当年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动员青年人参军?
　　没有，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记者不语，他点燃支烟，慢慢地吸。

　　于英蹒跚着脚步走了，走回到属于她的那孔窑洞，她在等待着王铁，等待着爱情。
　　塔楼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工的，人们似乎也是在一夜之间，一古脑搬进了塔楼的。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快得人们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一切便都重新开始了。
　　京和琼在塔楼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