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桥一愣，他没想到对方最先关注的是俊青的病情，而不是康谣的那个孩子。
　　“以我个人的判断，他现在的病情很稳定，已经基本不发病了。”陆星桥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回答。
　　“我不是问他现在，我是问七年前，七年前宋俊青入院的时候，你真的认为他有病吗？”风平把话挑明。
　　“风队长什么意思？你们是怀疑俊青偷了尸体么，对尸体情有独钟的恋尸癖？”
　　“当然不是，诊断患者是专业的医生做的事。我只是看资料上写着，在宋俊青入院后的头两年，你不止一次向院方申请，让宋俊青出院。而最早的一次申请，距离宋俊青入院，仅仅两个月的时间。”
　　“是，那时候我还是个实习医生，对病人的诊断难免有纰漏。”
　　“你可是国内顶尖医科大学的硕士高材生，以你的资质，不会错得如此偏颇吧，而且一错错了两年？”风平继续问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面对一个被继母指控谋杀，一个被家人彻底抛弃的孩子，我应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我说俊青根本没有病，有人信吗？”往事涌上心头，陆星桥怒火中烧，“风队长难道不懂么，有时候，你怎么做都是错的，因为你面前从来就没有过正确的选项。”窗外扑进的蔷薇花香令陆星桥不适，他捏了捏鼻子，放缓呼吸，掏出防过敏喷雾来喷了两下，淡淡的薄荷味随即散开。

　　“这是——”

　　“防过敏喷雾，我对蔷薇过敏。”
　　“你说的对。”风平顿了顿，盯着陆星桥手中的喷雾看了一会儿。
　　“嗯？”
　　“刚才话，陆医生之前的话，我很赞同，有时候，怎么做都是错的，因为面前从来就没有过正确的选项”
　　“谢谢。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诚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声嗡鸣，陆星桥第一时间取出手机查看，见不是宋俊青的消息，顺手又放到了一边。
　　“不诚实的人，也许也有不诚实的苦衷。宋俊青与继母的矛盾很容易理解，但宋俊青的家人，为什么要说谎，为甚要放弃他呢？我看过了，这七年里，宋俊青的家人来探望的次数不超过十次，而他的父亲宋士孝，仅仅来了三次。宋俊青和宋士孝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这话你应该去问宋士孝，问问他为什么要偏信那女人的鬼话，将自己的儿子推进鬼门关。不过，像他那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在意什么血脉亲情，问了也是白问。”
　　“那宋俊青呢，他对宋士孝是什么看法？”

　　“宋士孝嗜酒如命，又好赌成性，正常人对他的看法都是一致的，俊青也不例外。”陆星桥的回答中，透着几分诡异的自豪。
　　“可刚才周院长说，宋俊青本打算去看望宋士孝的。他们平常有联系么，他怎么会知道宋士孝出了车祸？”
　　“宋书萍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问俊青的近况，宋士孝出车祸，也是宋书萍说的。”
　　“宋书萍。”风平一顿，“她是对宋俊青好吗？”
　　“也就是最近两年会打来电话，仅此而已。寄人篱下，她总归要看康谣的脸色的。明明是宋士孝的妹妹，却被康谣使唤成了保姆，自顾不暇，她又怎么会顾得上俊青呢。”陆星桥说完，突然径直看向风平。
　　“怎么了？”风平疑惑。
　　“风队长难道不好奇康谣的那个孩子么，资料里应该写明了，康谣腹中的孩子是因为俊青才流产的。可你在这里跟我聊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问到俊青和康谣的关系，难道你不是来调查尸体掉包案的吗？你就不怀疑宋俊青？”陆星桥直了直身子，反客为主。
　　风平豁然一笑，打量着陆星桥。“看来陆医生平常没少看刑侦剧，你是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当然，这个答案我已经准备了七年，可惜一直没有人问，我也没机会回答。”
　　“洗耳恭听。”风平认真起来。
　　“七年前，康谣一早就预约了市中心医院的刮宫手术，一切都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
　　“提前预约手术？”风平没太明白。
　　“一般孕妇不慎流产后，为了安全起见，都会做刮宫手术清宫。康谣提前预约了刮宫手术，这说明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流产，她原本就没打算要那个孩子，只不过是想借那个孩子的性命毁掉俊青。”

　　“那宋俊青——”
　　“俊青没有推她，是她把俊青拽到了楼梯口，自己滚下去的。”陆星桥目光凌厉。
　　从疗养院出来，已经下午三点了，风平带白杨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店吃饭。等饭菜摆上桌，白杨立刻认出，这就是老白经常打包外带的那家小店。老白说这家店的店主是骆城人，饭菜有骆城独有的味道。
　　“吃吧，应该合你口味。”风平把筷子递给白杨。
　　“谢谢。”白杨接过筷子，没再多言。他总觉得风平选择这家店绝非巧合。
　　“好好吃饭，一会还有事。”见白杨迟迟未动，风平提醒他。
　　“风队，我觉得这案子跟俊青没关系。”
　　“才跟他聊了两个小时，你就做出判断了？”
　　“至少他不是什么恋尸癖，更不会狠心到去撞死宋士孝，康谣为人霸道，她应该得罪过很多人，所以……”
　　“吃饭吧，吃完跟我去个地方。”风平将饭碗推到白杨眼前。
　　吃过饭后，风平又让店家打包了些酒菜，两人开车径直去往海崖公墓。今天是白汝城下葬后的第三天，按照骆城的习俗，是扫墓的日子。
　　“谢谢风队，我差点忘记了。”从车上下来，白杨这才反应过来。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风平将打包好的酒菜递给白杨。
　　“谢——”
　　“别跟我说那两个字，听了头疼。”风平摆摆手。
　　白杨没再客套，接过酒菜，转身迈上台阶。

　　海崖公墓是前海市临海的三大公墓之一，因为距离殡仪馆近，价格又亲民，所以这里几近爆满，一穴难求。当时还是周广年拖了不少关系，才给白汝城在这里抢到了安身之所——三排九号，背山面海。
　　白杨按照楼梯两边的指引牌，在上行了三十节台阶后右转，绕过两排矮松，来到白汝城的墓前。夕阳西照，照片上的白汝城迎着黄晕的暖光，笑的格外爽朗。他原本就是个爱笑的人，总喜欢跟孩子打打闹闹，在白杨的记忆里，还没见过他悲伤的时候。即使是提到过世的妻子，他也总是能回忆起那些幸福的时光。白杨曾想过将父母合葬，可他至今都不知道妈妈被葬在了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老白总说那地方很远，却从未说明是在哪里。

　　“老白，你该告诉我的。”白杨伸手抚摸着父亲的照片，轻轻掸掉了照片一角的香灰。
　　“算了，不说你了，有酒有菜，先吃饭吧。”白杨蹲下身子，将打包的酒菜拆开，一一摆到墓碑前。看到了酒瓶，白杨才想起来竟然忘了拿个杯子过来。
　　“凑活一下吧。”白杨正说着，一道白光闪进白杨的眼睛。
　　白汝城墓碑一侧的矮松下，一只不锈钢酒盅，半截在土里，半截露在外头。
　　白杨试着将酒盅从土里拽了出来，简单的用酒冲洗了一下。他记得，老白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酒盅，那是老白出差的时候从外地带回来的，说是当地的纪念品，还特意让商家在杯底刻了日期2012年12月1日。可惜，后来搬家的时候，那酒盅不见了，老白好一个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