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
第12节

作者: 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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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城有一段路,县尉刘远午前便亲自带着衙役赶到山庄,到现场询问案情。
  刘远乃是江乘县人,少年时就在淮南军,积功授正六品骁骑尉勋官,到地方当了里正,近年才提的县尉——他也算是跟着天佑帝起家的老卒了。
  楚国建立后,天佑帝仿照汉唐制,在州县之下推行三长制,用淮南军退下去的功勋老卒为吏,稳健杨氏在江淮之地的根基。
  倘若是韩家的家兵打死佃农,只要不是无故枉杀,按律罚铜或用杖刑便轻轻揭过去,此时却是佃户杀死闯门的韩家家兵,刘远乍听到这事就觉得很棘手。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一方面不让自己被地方上指着脊梁骨骂,一方面又不能触怒韩氏这样的豪族。
  韩家虽然不是江乘的土著势力,韩道勋在朝中也只是清闲官员,但江乘跟宣州相距才二三百里,韩家在宣州是怎么样的豪族,平头老百姓不清楚,刘远是心知肚明的。
  再者说,韩道勋治理地方素有威名,作为广陵节度使掌书记,原本有机会升任节度副使或州刺史的,这次被调回到朝中担任秘书少监,看似清闲之职,但指不定过段时间在朝中就得重用,刘远身为小小小的县尉,更是不敢得罪。
  赶到秋湖山来,刘远一路上还觉得颇为难办,但未必想走进山庄,韩家少主韩谦竟然是如此“通情达理”、“不偏不倚”之人。
  当然,案情即便一清二楚,韩家少主又如此通情达理,没有半点循私枉法、仗势欺人的样子,刘远也不敢轻易写讼文,捉拿赵无忌及携带范武成的尸体回县衙结案。
  江乘县隶属于京兆府,挨着金陵城,不是没有豪族,甚至随随便便挑一家就跟王公大臣或皇亲贵戚沾亲带故,发生这样的人命案子,不要说丝毫不加追究了,最后能饶行凶者一条贱命不死,都是仁慈的。
  韩家少主通情达理得过份,反倒叫刘远多生出一些顾忌,担心这可能是韩家设下的圈套,在或许别处有什么厉害等着他们江乘县的官员咬钩?

  好在听说韩家少主韩谦已经派人赶回金陵城通报韩道勋,刘远带着衙役,坚持留在秋湖山等得到韩道勋的确切口信后,再考虑这讼文该怎么写。
  刘远年逾四旬,两鬃已有些花白,许是早年从军的经历,令他坐在树荫下腰肢挺直如松。
  韩谦陪刘远坐在树荫喝茶。
  范锡程被韩谦气得够呛,又不忍看养子横死佃户房中的惨状,避嫌先带着两名受伤的家兵回山庄救治去。
  桑树下,则是桃坞集的里正张潜,与刘远带来的衙役以及赵阔等家兵陪坐在左右。
  张潜也是在军中积功授勋官后回乡担任里的,他对范武成的横死颇感可惜,但也觉得赵无忌在这事里不应问罪,只是这件事最终怎么处置,他说不上话。

  看情势,韩谦也清楚他们都等他父亲韩道勋的确切态度,说到底他这个少主真是没有什么份量,不会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韩谦十二岁就回到宣州,一直到今年四月初才被接到金陵,与父亲韩道勋团聚,关键时期的空白,韩谦细想下来,他也不甚清楚父亲韩道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梦境里后世史书对父亲韩道勋却是不低,称“有干才、直言敢谏”。
  将来有一天都他娘会因为进谏被天佑帝杖杀于文英殿,可不就是“直言敢谏”吗?
  韩谦心里想,要是能叫他父亲学聪明一些,不去搞什么“文死谏”,他最终的命运不也就改变过来了吗?
  不过,父亲要如梦境史书所言,就是一个死犟驴性子,自己又能怎么说服他不要尝试去忤怒天颜?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远远看到范大黑骑着那匹紫鬃马,与另三名骑士,护送一辆马车,沿着湖边的泥路,往山庄这边驰来。
  看到父亲韩道勋亲自赶回山庄来,韩谦陪着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迎出去。
  韩道勋行色匆匆,看到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行礼,抬了抬手,说道:“韩某管束家奴无力,滋扰地方,实在有愧,诸多事还请县里秉公处置,切莫顾忌韩某,韩某也绝不会为家奴循私枉法。”
  刘远不管韩道勋说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但只要有韩道勋这话,他就好处置了,当下就示意衙役拘拿赵老倌、赵无忌父子,以及将范武成的尸首装上牛车,连夜拖回县里去;两名受伤的家兵这时候已经包扎过没有大碍,都坐马车到县衙充当人证,有家主韩道勋的话在,他们也知道到县衙该说什么。
  夜色已深,秋湖山别院东院,烛火通明。
  “老奴教子无方,经营山庄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惹下这桩祸事,老奴辜负家主托负,满心羞愧,也没有脸再留下来服侍家主跟少主人。”范锡程跪在堂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请辞离开山庄。
  韩谦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韩道勋烛光映照下的脸阴晴不定,知道他父亲韩道勋身边没有趁用的人手,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跟着自己多年的家兵范锡程就这么离开的——范锡程跟其他家兵还不一样,早年积军功赎了身籍,还是有去留自由的,目前留在韩道勋身边,算是门客。
  “此事错在孩儿——要不是谦儿任性,没有跟范爷商议就开口同意佃户进山伐猎,绝不会激起今日的事端。此事范爷没有半点过错,要怪就怪谦儿太任性了——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韩家倘若擅用私刑,有累父亲的声名。父亲常说朝中凶险,行事需如履薄冰,不可大意妄为,范爷失子心痛,大黑失兄情切,孩儿不想事情一错再错,才对范爷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但孩儿心里却绝非那么想的。”韩谦“啪嗒”一声,也扑在石板地上,跪下就后悔了,这石板地坚硬无比,磕得他膝盖生疼,心里暗直骂娘,当下硬着头皮,将早就想好的言辞说出来。

  韩谦这么说,不要说韩道勋了,范锡程也是一脸的错愕,当真是心里有万种委屈,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诉说出口了。
  他能诉说什么?
  诉说自己忠心耿耿,绝没有篡夺田产之意?
  韩谦都说了,当众故意说那样的话,只是不希望他们激动之余再做错事,他本意不是这么想的。
  诉说事情肇起,是少主韩谦私下任性胡乱许诺佃户进山伐猎有错?

  韩谦都承认这是他的错了。
  那整件事所有的责任,不就是范武成完全没有将少主韩谦的话放在眼里,急于将赵氏父子赶出田庄所致吗?
  范锡程他还能再说什么?
  甚至他这时候再提辞行的话,都显得他范锡程无视家主恩义、不知好歹了。
  韩道勋也颇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驴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这时候知道认错了?
  不知道韩谦怎么就转了性,韩道勋也是满肚子训斥的话憋在嗓子眼里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作为父亲,对自己儿子最恼恨的,不是不学无术,而是不知悔改。

  韩谦知错认错,而且在事情发生后,知道弥补,没有让事情一错再错,韩道勋还能再训斥什么?
  “瞧你惹出来的好事!你给我好好跪着反省,”
  为了安慰范锡程,韩道勋还是板起脸令韩谦继续跪在那里,又一脸痛惜的将范锡程搀扶起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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