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识字就是不行。”周世忠卷着旱烟摇头道，“这要不是扬帆发现的早，我就成咱庄上的笑话了。”不过他想到周扬帆识了那么多的字也一样回家当个农民，和他一样在河滩上钩蟹子，又轻轻摇了摇头，“认得再多的字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种地？他毛笔字是写得不错，那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能当饭吃。”
　　周扬帆当然不知道周世忠的想法，只是在晚上从柳成林家回来的时候看见周世忠家门上的对子换了过来，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平心而论，他对这个堂叔的印象也就是那么回事，尤其是知道他为了保持自己的优势没有将钩蟹的技术对他倾囊而授后更是心里不舒服了好几天，但是周世忠毕竟是他的长辈，不能明摆着看见他家贴错了对子还保持沉默，那不是他的风格。损人不利己，有什么益处呢。

　　他眯着眼睛往回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已经有几个心急的孩童放起了烟花，新的一年越来越近了。回想着即将远去的牛年，他竟生出了一丝不舍。
　　在这一年，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选择。他不知道在若干年后再回顾今天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他知道只要是有良知有责任感的男人，都会这样选择。
　　虽然他这样做等于是放弃了和心爱的庄眉牵手的机会，但是他除了将这份从来没有表露的爱恋深深埋藏在心里，没法对任何人倾诉。
　　他今天在柳成林家感到有点震惊的是，柳家二妈托人给他说了门亲事，约好的年初三相亲。也就是这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在农村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都已经开始相亲，有些特别心急的家庭更是早早把儿女办了婚礼，这已经见怪不怪了。
　　柳成林仅仅比他大一岁，就已经要相亲了，那么自己呢？明天就是十九了，那后年是不是也要相亲了？可是自己这个家庭，那个姑娘家会看得上哦！

　　再想到庄眉那张恬静的笑脸，他的心就隐隐作痛起来……
　　在充满希望的等待中，伴随着午夜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农历一九九七逐渐远去，迎来了崭新的一九九八年。
　　在潮河湾这里，新年第一天人们习惯要燃放两次鞭炮，一次是午夜新年钟声敲响时的辞旧迎新，另一次是天亮时的开门鞭。和那些有钱人家动辄就是几千响的大鞭炮不同，周扬帆家的午夜的辞旧迎新鞭炮只有一尺来长，人们习惯称为“十八响”，瞬间就燃放完毕了。
　　就是天亮的开门鞭也只是五块钱的货，用许有香的话说，放鞭**的就是个意思，总之一转眼就烟消云散，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浪费过多的钱。实际上周扬帆心里很清楚，妈妈这样说主要还是想省钱。如果家底殷实不愁吃穿，估计她也不会在乎这十块二十块的鞭炮。
　　放完了鞭炮，周扬帆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在心里默默祝祷，希望在新的一年里老太爷的身体能够身体安康，父母能够称心如意，远航能够茁壮成长。自己么，也能多挣一点钱，他目前也只有这一个目标。
　　他想起了庄眉，想起了他们一起摘学校度过的美好时光，他衷心地希望庄眉能够在高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能够考上称心如意的大学。他又想起自己曾经想过要是庄眉万一考不上大学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愿意回到农村，顿时猛地摇了摇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嘴里喃喃道：“百无禁忌……”
　　他想到了等年后柳成林就要自己接活了，相信他一定能挣很多很多钱。他琢磨着不知道谁家的姑娘会看上这个兄弟，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柳三爷肯吃苦耐劳，柳三娘也是勤劳贤惠，攒足了家底，加上柳成林又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柳成荫以后也终究是别人家的媳妇，不管哪个女孩嫁进他们家都不会吃亏……

　　就这样思绪万千，周扬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直到被边上响亮的鞭炮声惊醒。他看了看闹钟，才五点多一些，不禁还想再睡一会，又想到农村的习俗，不放过开门鞭家里人是不能随便开门的，便传好了衣服，拿起年三十晚上就准备好的鞭炮，先点上根烟吸了两口，伸手缓缓地拉开了门。
　　鞭炮在走廊里炸响，声音特别清脆。周扬帆在烟雾中快步往前走，走过锅屋门口将将到了路口，鞭炮声就戛然而止。闻着淡淡的火药味儿，他觉得有点意犹未尽。抬头看了看东方隐隐发亮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默默念叨着：“周扬帆，新的一年到了！加油啊！”
　　他回首看向西屋，房间的灯已经亮了。在潮河湾一带，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多数是男主人起来做饭，虽然这顿饭多半是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有的人家是水饺汤圆，寓意新年万事如意幸福团圆，也有的人家就是烫一下去年准备下的稀粥，寓意家里有存粮知足常乐，但是基本上都是男人起来做好，也许是想对妻子常年的辛劳表示感谢吧。
　　周扬帆轻步进屋，远航已经爬起来了，嘴里含着昨晚上就放在床头的桂花糕。这也是潮河湾的习俗，孩子起来就要先吃糕点，既是寓意孩子快点长高步步高升，又是让吃食堵住孩子的嘴，免得他们新年乱说话。毕竟孩子并不像大人那样讲究，有时候会口无遮拦，所以不能让他们乱说话触了眉头，不知道哪位先辈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当然糕点有时候也不一定就能堵住孩子的嘴，总有那些个顽皮的小家伙还会控制不住，于是在孩子们的床头，又会贴上一张小小的红纸，上面写着“童言无忌”或者“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算是对付孩子乱说乱道的一种破解方法。
　　“哥，新年快乐！”看着笑眯眯望着自己的哥哥，周远航咧嘴笑道，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看着急急忙忙出去撒尿的弟弟，周扬帆也笑着回应道：“你也新年快乐！”
　　外面的天空逐渐明朗起来，锅屋的灯也亮了，周世清坐在灶台前烧火，灶洞里火苗跳动，他的脸上也跳动着新年的希望。
　　“爸，新年快乐！”周扬帆和周远航兄弟两个同时进来，一起对周世清道。
　　“唔。”周世清点了点头，又给灶洞里添了把柴火。
　　轻轻推开房门，周扬帆看见老太爷斜靠在床头正看着他和远航，兄弟两个便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太爷，重孙子给您磕头拜年了！”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一贯的传统，新年第一天给老太爷磕头拜年。老太爷伸出手似是要拉兄弟俩个起来，苍老的脸上笑容可掬：“快起来！”然后老人家抖抖索索从枕头下摸出早就备好的红纸包，兄弟俩个一人一份。
　　“谢谢太爷！”周扬帆上前给老人家拉了拉被子，老人家却示意要起来。周扬帆看着老人家缓缓穿上棉裤，又套上棉鞋，拄着拐棍走了出去。
　　等老人家再进屋的时候，周扬帆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洗脸水。老人缓缓地擦了把脸，坐到了桌子前。
　　新年的第一顿早饭很简单，周扬帆家吃的是烫的稀粥，豆腐包子，就的是昨天中午剩下的鱼，现在已经成了鱼冻。屋里热气腾腾，一家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