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快写啊！”已经把第一张红纸拿到边上晾着，看见周扬帆还在发愣，远航催促道。
　　周扬帆看着老太爷咧嘴笑了一下，又铺开一张红纸，沉着写下另外五个字：“嘉节号长春”。这是老太爷写得最多的一副对联，周扬帆无数次看着这些字从老人家的笔下跃然纸上，只是到了自己来写，显得那样的生涩。
　　“不错。你不少年没有写毛笔字了，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老太爷这时候才缓缓开口道，“长富他每年都写，也就是这个水平。”老太爷嘴里的长富全名周长富，是周长生的堂弟，多年前也喜欢帮人家写对联，在周老太爷拿不动墨笔之后，他就成了庄上唯一能写对联的人。说句不客气的话，周庄一半人家门口贴的都是他写的对联，也让他在庄上挣足了面子。
　　“我写得不好。”周扬帆轻声道。
　　“熟能生巧，写得多了自然就顺畅了。”老太爷微笑道，“你的手生了，落笔自然别扭。”
　　周扬帆怔了一怔，没有再急着写春联，而是从屋里找出几张报纸，他凝神静气在报纸上随意写着，目光看见哪个字就写哪个字，并不拘泥。当报纸上密密麻麻落满了笔迹之后，他还真的就有了点感觉。

　　“嘉节号长春”，又是五个字跃然纸上，明显比刚才要好了一些。老太爷微微点头，似乎是很满意重孙子的进步。
　　“春安夏泰秋吉冬祥”，再写八个大字，周扬帆端详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很是满意。虽然和老太爷的字还有很大差距，但是和刚才比起来已经进步了很多。周扬帆自己也觉得满意。细细看了一会儿，和远航一起将红纸拿起铺到一边晾着，又走到桌边。
　　“你还记得这幅对联。”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他知道重孙子下面要写的是什么，伸手轻轻抚摸着已经寥寥无几根胡须的下巴，微微点头。
　　和上联可以拆开理解成“春夏秋冬安泰吉祥”相比，下联的“苏才郭福姬子彭年”乍读起来显得那样的生涩难懂。当初周扬帆看到这幅对联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迷惘，在老太爷耐心地讲解过后，他才知道这居然是四个著名的典故，也是人们追求的遥不可及的完美人生。
　　苏才的“苏”，指的是苏东坡。这个周扬帆不陌生，他在书本上学过不止一篇他的词，那种对着“大江东去”缅怀古人的感慨，那种面对明月寄托的对于家人的思念，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知道，东坡居士是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北宋的文学家、书画家，和父亲苏洵弟弟苏澈合称“三苏”，他的才学自然无需置疑。
　　郭福的“郭”说的是唐朝著名的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率领朔方军四战四胜，收复两京，后又大破吐蕃，官至太尉。史书上说他有七子八婿，都是国之栋梁，连皇帝都和他成了亲家。历经四朝而逝，皇帝废朝吊唁，生前死后，哀荣始终。如此有福之人，古今罕有。
　　姬子的“姬”周扬帆不陌生，他在小时候就看过《封神演义》，到现在还会唱“当生命化作那朵莲花”，知道这个传说中的西周王朝的开创者有九十九子，后来在燕山中又捡了一个，共有百子。如此多的子嗣恐怕在整个华夏的历史上也难找第二人。

　　如果说上面的三人都是华夏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的话，那么最后“彭年”中彭祖的故事则更像是神话传说。据说这个神仙级的老者活了八百余年，如此长的寿限岂是凡人能所及。
　　苏东坡的才华，郭子仪的福气，姬昌的子嗣，彭祖的长寿，能拥有其中一项就是人生赢家，谁又能同时拥有呢，就连古时候那些皇帝老爷都达不到这种高度。说到底这就是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罢了，贴在门上更像是在许愿一般。
　　周扬帆一边沉着书写，一边如同自己小时候那样，给周远航小声说着典故。少年周远航听得一脸认真，不由得露出敬佩的神情。
　　老太爷微笑颔首不语，周扬帆也完全静下心来，手中毛笔不停在红纸上挥动，半个小时后终于将自家的对联全部写好。看着满地写满大字的红纸，周扬帆细细地端详着，觉得后来几幅还算不错，最开始写的实在是有点难看，有种想撕了重写的冲动。不过想到一张红纸需要五毛钱呢，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言自语道：“就是贴在门上图个喜庆，谁会真的在意字的好坏呢。”

　　周远航也像个行家一样端详了一会儿咧嘴笑道：“哥，你的字真好！我看比我们学校的主任写得还要好。”
　　“少瞎说。”周扬帆微笑道，“我这是三脚猫的功夫，主任的字那才是真的好。”他们嘴里的主任是潮河湾中学的教导主任，兢兢业业教了一辈子的书，写得一手好字。每逢学校遇上重大的活动，那些标语条幅都是他写的。现在周远航居然把自己的字和他相比，周扬帆又怎么能没有自知之明呢。
　　周远航咧嘴也笑了，说哥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去玩了，等会回来。周扬帆摆了摆手，周远航就蹦蹦跳跳地走了，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孩。那男孩的胳肢窝夹着几张红纸，正是他们的二爷家的儿子周靖。
　　“大哥，我爸说请你给我家写写对联。”周靖先给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爷问了安，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塞在周扬帆手里，笑嘻嘻道。
　　周扬帆看了周远航一眼，知道肯定是他走漏了风声，要不然二爷怎么会知道他在家写对子呢。不过自己亲二爷需要他帮忙，他又哪有推辞的道理？
　　接过红纸，周扬帆扭头问嗑瓜子的周靖：“你家要写多少？”
　　“我不知道啊！”周靖摇了摇头，“我爸说了，让你看着写。”
　　周扬帆有点无语，心说最起码写多少楹联多少条幅得有个数啊。好在他对二爷家的房子是什么样的一清二楚，稍微想了一下，就得出需要写的数目。计算着将红纸叠好裁开，又把已经收拾起来的墨水重新拿了出来。

　　周靖只比周远航大了一岁，两人都在潮河湾上中学，自然也是同一个主任同一个校长。两人虽然对于毛笔字一窍不通，不过此刻却是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对着地上的对联赞不绝口。一个说大哥的字写得真好，另一个说写得比主任还好。也不知道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还是在拍大哥的马屁。只见两人说说笑笑，丢下一地的瓜子壳。
　　“远航，你去后场老爹那里看看，把红纸也拿过来，我一起写了吧。”周扬帆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这对小兄弟道。
　　周靖听了笑道：“我去吧，我跑得快。”
　　“我跟你一起去。”周远航说着也往外走，两人一溜儿跑远了，只剩下还等着他们留下一个在这里打下手的周扬帆摇头苦笑。

　　后场，周长生家门口，驼背老人周长安，矮胖周世平两个都是手上拿着红纸，等周长生一起去找周长富写对联呢。以前这些人家的对联都是周老太爷写的，在老人家年岁大了拿不动墨笔之后，他们只好腆着脸去找周长富帮忙，要不然庄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写对子的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