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帆保守估计，自己桶里的黄心蟹能有三斤，按照这个效率，下午还能再钩三四斤左右，那么一天下来大概就能有将近二十块的收入。虽然比周世忠还少许多，周扬帆心里已经很知足了。
　　吃完干粮周扬帆没有耽搁，抓紧时间走向河滩。还在撒尿的周世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着那个兴冲冲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想不明白，周扬帆为什么一夜的功夫似乎就脱胎换骨了，昨天还是毛手毛脚的什么都不懂，今天就能突然像是领悟了钩蟹子的真谛一般有这么大的收获，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知道当初他学钩蟹子，那可是整整在河滩上耗了一个多礼拜还是没头苍蝇一样。后来狠狠心给一个老把式送了二斤自己种的烟叶，才知道了其中的奥妙。那个现在已经不在了的老把式还叮嘱他，不要随便将这个技术传出去，要是人人都学会了钩蟹子，他们的饭碗就被砸了。
　　所以在周世忠学会钩蟹子之后，哪怕周庄想跟着他学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他始终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只顾自己闷头发财，就是不肯透露这个秘密。哪怕背地里被人戳脊梁说他没良心，他也不在意。现在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了，大家都在拼命挣钱各过各的的日子，他凭什么要让别人来抢自己的饭碗呢？
　　只是周扬帆现在似乎也明白了钩蟹子的奥秘，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又不好去问他，只是下午的时候他不再远远地避着，而是在周扬帆不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
　　周扬帆似乎并不在意周世忠的偷窥，带着一丝窃喜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
　　一只……
　　又一只……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世忠确认，周扬帆真的是明白了钩蟹子的奥秘，绝不是什么运气好。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心里顿时苦涩起来，又有点担心。
　　矛盾了好久，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慢慢地靠近周扬帆。“大侄儿，想不到这么快你就懂了怎么钩蟹子。”
　　“我运气好。”周扬帆依旧推辞道，可脸上的那股隐隐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运气好也罢，熟能生巧也罢，总之看你进步这么大，我高兴呢。”周世忠慢条斯理地裹着烟卷眯眼道，“不过等回去了，你可不能说今天钩了多少蟹子啊！”
　　“嗯？”周扬帆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抬起了头。
　　“闷声发财最好。”周世忠点上烟卷语重心长道，“捣蛋的人多了，咱们也就吃不安稳这碗饭了。”

　　“哦！”周扬帆若有所思，微微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挖开一个洞口。心里暗暗想着，原来在周世忠的眼里，别的钩蟹子的人都是捣蛋的，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后悔带自己来钩蟹子啊。
　　周世忠默默地扔掉了快烧到手指的烟头，微微苦笑了一下，拎着蟹篓子走了……
　　这一天晚上，周扬帆特别的兴奋，就连骑车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努力了一天的成果换回了二十一块钱，这笔“巨款”让他浑身的细胞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他没有注意到不紧不慢跟在他后面的周世忠脸上复杂的神情，嘴里情不自禁地哼着他最喜欢的《风雨无阻》。
　　给你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赌注……
　　只留下一段岁月……
　　让我无怨无悔……
　　全心的付出……

　　卖了四十块钱买了点花生米回家下酒的周世忠落到了后面，一如既往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哪怕是天色将晚也无法让他打乱自己的节奏。他很理解周扬帆此刻的心情，自己当初第一次把黄心蟹换成毛票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他只是有点失落，又生出一丝懊恼。
　　他本以为周扬帆吃不了这个苦，最多坚持不了三天就会放弃。谁知道这才第二天人家就开了窍，居然一天就挣了二十出头。这让他很震撼，又隐隐不安。他知道，尝到了甜头的周扬帆以后就是他钩蟹子的伴了，虽然影响不到他的收入，但是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他最懊恼的是周扬帆领悟得太快了，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早知道如此，昨天还不如把什么都教给他呢，最起码还能换个人情。现在周扬帆自学成才了，他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
　　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
　　对你够不够好……
　　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

　　不愿让你看见我的伤处……
　　是曾经的风雨无阻……
　　拥有够不够多……
　　梦的够不够好……
　　可以追求……
　　不认输……”
　　夜色笼罩的冬日晚上，周扬帆哼着歌曲到了村口，他想了一下到了小卖部停下了，给老太爷买了两包“博爱”烟。老太爷这辈子没有其他爱好，就是喜欢烟。年轻时一直是自己种旱烟，现在年岁大了摆弄不动了，就从别人手上买一点解解馋。

　　周扬帆太熟悉那股呛人的烟味了，也听到过老人家揪心的咳嗽。他劝过老人家，烟抽多了不好，可是想着老人家就这点爱好，一把年纪了让他戒烟似乎有点残忍，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老人家卷烟的手没有那么灵活了，周扬帆想着让他改抽卷烟比较合适。
　　温暖的锅屋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看着重孙子掏出来的两盒烟，老太爷一边责怪他花钱一边笑得脸上的皱纹如同核桃一般。
　　周世清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怎么也不明白儿子怎么能钩到那么多的黄心蟹。
　　听着周扬帆绘声绘色的解释，周世清感慨道：“原来道理这么简单！就是没有人想得到啊！”
　　冬天真正到了！
　　整个大地一片肃杀，浇过水的麦田被冻成了一块，原先绿油油的麦苗也变成了墨绿色，软塌塌的瘫在地上。翻挖过的棉花地宛如画册上的黄土高原一般，眼前就是一副缩微版的千沟万壑。
　　枝头上残存的最后一片枯叶倔强地不肯下来，似乎在表达着对寒风无声的抗议。劳碌了一年的人们都懒得出门了，就连在外的瓦匠都回来过冬了。滴水成冰，天寒地冻，只有猫在屋里才是最暖和的选择。
　　周扬帆家的锅屋里，放了一只破旧的火盆。这个火盆原先是许有香的陪嫁，红色带花的瓷盆十分喜庆。只是那年失火的时候被塌下来的檩条砸坏了，如今更是好几个地方漏水，只能用来烤火了。
　　老太爷缩在宽大的棉袍里，坐在火盆边上打盹。许有香放下手上纳了一半的鞋底，起身去淘米做饭。周世清没有起身，还在看着那本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为认不得“菡萏”两个字而苦恼。
　　“炖个鸡蛋吧！”他嘟囔道。吃饭这些事他一向都是不操心的，只是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道。

　　“嗯。”许有香应了一声，“我就不炒菜了，直接一锅熟算了。”
　　周世清点了点头，合上了书目光看向屋外稻草做成的门搭子，遮住了大半个门口，好在这间他们夫妻早年盖的边屋有后窗户，倒还不至于昏暗。他伸手抓过木拐，看着正在生活的许有香突然道：“天太冷了，明天就让扬帆不要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