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的权杖——中国历史上的权谋与政变》
第46节

作者: 王者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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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浚的前锋很快打到邺城。邺中大震,百官和士兵纷纷逃亡。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尚有士兵一万五千余人,卢志连夜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次日黎明,司马颖之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动身,司马颖也犹豫不决。最后的一万多人遂哗然四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好带着几十名骑兵拥着骑在牛车上的惠帝逃往洛阳。
  慌乱之中,无人携带钱物,惟独一个宦官身上带了三千私钱。皇帝实在饿得不行了,就下诏向他借贷,勉强买了些食物裹腹。路上跑得急,皇帝的鞋子也掉了,只好穿上随从的鞋子。一路狼狈不堪,总算逃到了洛阳郊外的北邙山。张方出城迎驾,看见皇帝,准备下马跪拜。灰头土脸的皇帝很有自知之明,劝他不用拜了。
  连跟一个宦官借钱买吃的都要下诏书,傻皇帝即使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子早就不值钱了,再讲究这套虚礼也没多大意思。

  惠帝回洛阳后,手握重兵的张方把持朝政。成都王司马颖无兵无权,形同废物。
  张方的军队在洛阳时间已久,早把这座帝都劫掠得差不多了,大兵们看见再也无利可图,纷纷吵着要奉惠帝迁都长安。这一年的十一月初一,张方突然率兵闯入宫中,要劫持皇帝西走长安。惠帝吓得躲进了御花园的竹林中。士兵们把他抓了出来,强行架上车。惠帝嚎啕大哭。张方骑在马上,跟他点了个头说:“而今寇贼纵横,宫中宿卫力量单薄,望陛下驾临臣的军营,臣当尽忠竭力,以防不测。”当时大臣们都逃散了,只有卢志一人在侧。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卢志说:“而今之计,陛下只有听从将军了。”

  皇帝进了张方军营,张方就下令士兵洗劫皇宫。穷凶极恶的大兵们冲进宫里,奸污宫女,争抢宝物。宫中自魏晋以来的所有珍藏被扫地一空,丝毫不剩。洗劫完了,张方准备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都烧了,断绝众人回来的想头。
  一百多年前董卓将洛阳焚为死城的那惨烈的一幕,眼看又要重演。
  所幸此刻军阀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文人。
  卢志劝张方:“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
  张方这才作罢。随后劫持惠帝、司马颖和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王司马炽到了长安。太宰司马顒到霸上迎接,又要向天子行礼,惠帝再次阻止了他。

  傻皇帝虽然傻,可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拿他当猴耍,所以他现在恨透了这些虚假的君臣之礼。
  这一回终于轮到河间王司马顒坐大了。不久后他就让皇帝下诏废掉了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
  永兴二年(305)七月,休整了一年的东海王司马越卷土重来,以“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名传檄天下,发兵征讨河间王司马顒。一时响应者甚众,王浚等人公推司马越为盟主。司马颖的旧部下公师藩为主子打抱不平,也在河北起兵。司马顒只好任司马颖为镇东大将军,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千名士兵,打发他和卢志一起回老家去招抚叛乱。

  司马越获四方响应,又得幽州军阀王浚的胡骑之助,声势浩大,挥师直逼长安。司马顒恐惧,就派人杀了张方,试图跟司马越求和。可司马越仍然一路西进。第二年四月,大军挺入关中,司马顒兵败,单枪匹马逃进太白山。百官也都落荒而逃,躲在山中以像树果实为食。司马越的前锋祁弘率领先头部队杀进长安,其士卒大多为鲜卑人,野蛮凶残,大肆掳掠,杀了二万多人。四月十四,祁弘奉迎皇帝东返洛阳。祁弘回师,司马顒才重新夺回了长安,但是关中各地皆归顺东海王司马越,司马顒的长安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七月,惠帝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
  八月,任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任其堂兄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守邺城;封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司马越独揽大权后,立即让皇帝下诏搜捕成都王司马颖。
  成了丧家之犬的司马颖情急之下,抛弃了老母和妻子,只带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想去投奔老部下公师藩。可中途便被拘捕,被扔进了邺城的监狱。
  物是人非。曾经高高在上、显赫一时的成都王司马颖,而今却是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回到了这座本来属于他的城市。

  邺城的新主人范阳王司马虓只把他囚禁了起来,不忍心杀他。
  可是,司马颖的运气太背。仅仅两个月后,司马虓忽然暴病而亡。司马虓手下的长史刘舆知道这座城是司马颖的老巢,倘若不杀他,他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所以刘舆密不发丧,私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成都王司马颖站在冰冷而潮湿的牢房中,凝望着狭窄的囚窗外那一角黑暗的夜空。

  邺城的天空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身后传来叮叮铛铛的钥匙开门声。司马颖没有回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狱吏田徽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诏书”。
  年轻的王爷很认真地读了一遍“诏书”,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问田徽:“范阳王死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
  田徽说:“五十。”
  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把目光又转向窗外。
  片刻之后,司马颖转过头来。田徽看见这个年轻王爷的目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他听见司马颖说:“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
  两个儿子在一旁放声大哭。司马颖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了出去。
  司马颖洗沐完毕,把头发散开,头朝东而卧,对田徽说:“动手吧。”
  田徽上前,用绳子勒死了司马颖,随后又杀了他的两个儿子。
  司马颖死时年二十八。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司马颖是第六个。
  司马颖死后数年,河南开封突然有传言说他的一个儿子藏匿在民间,年已十余岁。东海王司马越闻讯,立刻派人杀了那个孩子。
  至于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司马颖的后人,司马越懒得去查。
  (未完待续)
  日期:2007-6-6 14:33:27

  (续前)   第六章 乱天下者,天下人也
    ——“八王之乱”始末
      六之(1)
  光熙元年(306)十一月十七日夜,司马颖死后仅月余,西晋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司马衷吃了一块有毒的饼,第二天就在显阳殿驾崩了。
  谁在饼中投毒?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三日后,东海王司马越拥立惠帝之弟、豫章王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惠帝司马衷在位十六年,死时四十八岁。
  他的死,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对于他自己,都是一个解脱、一件好事。
  综观其一生,在父亲武帝的眼中他是一个傻儿子、一个过渡人物;在母亲杨太后的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需要人呵护的孩子;在妻子贾皇后眼中,他是一个废物、一个摆设、一个等着戴绿帽子的名义老公;在诸王眼中,他是一个傀儡、一个玩偶、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在群臣眼中,他是一顶象征性的冠冕、一件空洞无物的龙袍;在百姓眼中,他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则百听不厌的笑话;在历史眼中,他是一个昏庸皇帝、一个无知天子、一个警鉴后世的反面教材……

  可是,其实他只是一个人。
  虽然是一个老实得有点弱智的人。
  但是,如果他不是皇帝,他可以是一个田间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尽管会被人耻笑、被人捉弄、被人占便宜,但起码可以守着一亩三分地,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庸幸福。
  起码不会三更半夜从被窝里被人拽起来,逼着签署杀人的诏书。
  起码不用三天两头被人推到两军交战的枪林箭雨中,吓得魂不附体。

  起码不需要永远活在历史中被遗“笑”万年……
  然而,他的确是一个皇帝,也的确是以一个弱智之身位居九五,且君临天下整整十六载。
  这就决定了他全部的幸与不幸。
  千载之下,当我们看到他说“何不食肉糜?”的时候,我们当然无须克制我们的嘲笑声。然而,当我们看到他说:“嵇侍中血,勿浣也!”的时候,我们似乎也不应该吝啬我们的崇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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